在农村,盖房子是每家每户的头等大事。上个世纪六、七十年代,为了让所盖的新房根基扎实,生产队长总会喊上一帮青年小伙儿,早早地来到盖房工地,义务帮助盖房的农户完成第一道必不可少的工序:打夯。
说起打夯,就是把青石煅就的石磙立起来,用四根手腕粗细、两米长短的木棍,呈“井”字形捆绑在石磙的上端。然后,由八个人围在一起同时用力抬起来,再同时松手,石夯就重重的落在地面上。用石夯砸过的地面,基础扎实,在上面建起的新房,能支持较长的年份,乡亲们特别看重这一点。
打夯的时间大多选择在晚霞似火的傍晚或月白风清的晚上。因为,白天里全村人都要参加集体劳动。临到集体收工时,随着生产队长一声吆喝,一二十名青壮劳力,不顾一天的劳累,会齐刷刷的聚到准备盖新房的农户家中。这时,房主人已在院子里,摆上一溜小桌,上面摆放着烟、糖、瓜子。大家有的抽烟,有的嗑着瓜子,有的喝着主人提前备好的红糖水,一边悠闲的等着喊夯人的到来。你不要小瞧这个喊夯人,他可是一个有着丰富艺术细胞,脑子灵活,嘴皮子来得快的人,同时,还是这次义务劳动的总指挥。大家夯抬得高低,力气能否使匀,进退能否一致,全靠他一人指挥。
为了让打夯这种繁重、乏味的劳动,成为一种“歌之”、“舞之”的有趣活动,喊夯人会应景生情,信口编排出一串串动听的夯歌来,而这一首首夯歌都是有套路的。首先是高起调:“唉---,咱们抬起来呀!”这时,抬石夯的八个小伙子会一起用劲,双手把石夯托在胸前,口中齐呼“嗨哟!”然后举过头顶,随着喊声,石夯按节奏落地。喊夯的人会接着喊:“咱就往前走啊,单打这个包啊。大家劲使匀啊,用力不要猛啊。抬要高抬起呀,落要轻轻落啊。”“一夯挨一夯吆,夯夯紧跟着。夯夯往前挪,夯夯砸实落吆”。
等抬夯的人心齐了,劲拧在一起来了,喊夯人会在夯歌中加上一些近似调侃的内容:“打夯要小心哟,小心砸着脚哟。伤着不得了哟,老婆不愿过哟。受疼又花钱哟,可是不划算哟。”碰上一些肚里有墨水、年岁大的喊夯人,他们会把一些历史故事编进夯歌中,再经他们的口中喊出来,特别有意义。其中,有这样一首夯歌,至今还留在我的记忆中:“大家来打夯哟,(嗨哟)刘备过长江哟。(嗨哟)赵云来保驾哟,(嗨哟)忙坏小周郎哟。(嗨哟)兵困黄鹤楼哟,(嗨哟)君臣发了愁哟。(嗨哟)军师诸葛亮哟,(嗨哟)巧计安排就哟,(嗨哟)竹节藏令箭哟,(嗨哟)君臣喜心头哟。(嗨哟)下了黄鹤楼哟,(嗨哟)急忙去荆州。(嗨哟)周瑜得了信哟,(嗨哟)带兵追得急哟。(嗨哟)来到芦花荡哟,(嗨哟)张飞把路挡哟。(嗨哟)周瑜中了计哟,(嗨哟)气得把命丧哟。(嗨哟)这本是一笔古哟,(嗨哟)咱还是来打夯啊。(嗨哟)…...”
也正是这些喊夯人,通过自己的智慧,把天上的,地下的,远的,近的,传说的,现实的东西有机的串联在一起,让抬夯的人在齐声呼喊中,忘记了劳累,增添了精神。
悠扬的夯歌声粗犷火辣,韵味十足,再加上抬夯人的齐声应和,声音可以传到三乡五里,自然也吸引不少乡里乡亲专门来看来听。看着观众越来越多,喊夯的人更来劲,抬夯的青壮劳力也会更卖劲。特别是那些蛮力用不完的愣头小伙,到了最后,干脆光着膀子,赤裸着上身,让汗水顺着雄健的肌肉缓缓滚落下来。就是这样,在抬夯的时候,他们还不忘把目光投向围观的人群中,悄悄搜寻自己心仪的姑娘,此时是否能够看见自己剽悍英武的形象。还有那些围观的孩子们,一边听着夯歌,一边在新地基周围打打闹闹。除了能像平时一样撒着欢儿玩耍之外,他们还会趁机抓一把瓜子,甚至会磨蹭到房地基打好后,随着参加打夯的父亲到房主人家中,美美的吃上两张白面拌葱花烙成的小油馍。
如今,农村盖屋已经不像以前那么复杂了。谁家要盖新房,会有专业建筑队找上门来,乡邻之间相互帮工的事已经很少了。人工打夯改成了电夯,一个人牵着一台机器,在“扑哧扑哧”的单调声响中,一天便可以搞定一座新房的地基,而传统的夯歌却成了一代人心中永远的绝响。面对着塔吊林立的基建工地,我深深感觉到,古老的夯歌是家乡人民追求幸福生活的艺术宣言,工业文明可以创造出精美绝伦的建筑,却无法复制出田园牧歌式的诗意生活,这不能不算是一种精神上的遗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