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经意间,我的眼前会晃动着这样一幕情景:广袤无垠的豫南大地上,齐整整地生长和摇曳着一杆杆,不,是一片无际的红高粱。它们热热闹闹地挤在一起,相互摩挲着,温存着,厮守着......夏天的风,像一把牛角梳子从它们的头顶掠过,它们舒服得将颀长的腰肢一扭一闪的,让我不由得想起正月十五元宵节舞动在村头的那条彩龙。不过,彩龙翻飞的幅度远远没有高粱们扭动的那么夸张,那么肆意。
这时候,我的眼前还会闪现这样几个情节:
一群不知名的鸟雀扇动着灵巧的翅膀,扑棱棱地窜过来,将瘦骨嶙峋的双爪牢牢的落在红红的高粱穗上。这一瞬间,挺拔的高粱杆似乎不堪重负似的,不自觉的扭动着红红的头颅,在有限的空间里有节奏的晃动着。再看高粱穗上的鸟雀儿,竟然定定的站着,小巧的眼睛里没有一丝惊慌。它们啁啾着,张望着,相互传递着心中美妙的信息。其中,有那么几只雀儿,也许是唱累了,就低下头,用尖尖的小嘴去啄脚下尚未成熟的高粱米。不大一会儿,雀儿的嗉子便变得饱满起来。此时的雀儿浑身充满活力,加上眼前的景物已经让它们厌倦,于是,伴着一片呼啦啦声响,所有的鸟雀儿一个弹跳,便冲向云霄,眨眼间消失得无影无踪。鸟雀飞得不见了,那一片红高粱仍旧晃晃悠悠。斑驳的阳光在层层叠叠的高粱叶上跳跃、曼舞着,无际的微风轻轻抚摸着高粱红亮亮的籽儿,使它更加膨胀,更加丰盈。
又过了一段阳光灿烂的日子,时序进入中秋,高粱真的红透了。正如农谚所说的那样:“立秋三天遍地红”,指的就是高粱进入收获的季节。上百亩的高粱地一片通红,像西下的夕阳,照红了整个乡村,给无际的旷野平添了美丽的光环。乡亲们拉着架子车,车上放着镢头、镰刀等农具,大清早就来到了高粱地头,一字排开,在镢头、镰刀“噗噗”入地的闷响中,开始了收获。男人们弯腰撅腚,挥动着胳膊,砍杀着高粱;女人们手握短短的钎刀,将粗大的高粱穗从高粱杆上端截下来。高粱穗、高粱杆顺顺的排列在田野里,享受着秋阳的最后一次暴晒;孩子们则如鸟雀一样一头扎紧尚未倒地的高粱丛中,追逐嬉戏着。蓦地,他们会在一片空地里发现一个花皮大西瓜,大家欢呼着扑上前,一双双小拳头直接砸向花皮西瓜,不堪重击的西瓜顷刻变得四分五裂,孩子们各自抢上一块,严严的捂到小嘴巴上,立时,一阵错落响亮的“吧唧,吧唧”声便在高粱地里回响起来,至于高粱地里怎么会长出西瓜的原因,大家已无心深究。
更让人难忘的是,成熟后的高粱穗被运到晒场晒干扬净后,母亲和村里那帮媳妇们便开始做当年第一顿新鲜的高粱饭。她们先把红高粱用热水稍煮一会,捞出晒到半干时,用石臼脱皮筛净后,一遍一遍磨成红红的高粱面,然后掺上一些时鲜的菜蔬,拍成薄薄的饼子,在铁锅里进行烘烤。烤熟的高粱饼红扑扑的,蘸着辣椒、酱油、葱花做成的酱汁,吃起来别提多爽口了。要么,她们还会做一种名叫“花卷子”的馒头,故意去调孩子们的胃口。由于高粱面没有白面那样有韧性,做母亲的先把高粱面和好后,另外在和些白面包着红面,切成四棱四正的馒头,放锅里蒸熟。等到馒头出锅时,红白相间,颇能勾人食欲。父亲说,你甭看高粱食品算不上美食,可是,它的营养价值忒丰富,经常食用不仅可以补气健脾,还可以养胃、止泻,食疗作用大着哩。
记忆中的红高粱,就是这么盛大、壮观,就是这么耐人寻味。尤其是张艺谋导演的电影《红高粱》播映后,更给红高粱赋予了更多的社会内涵和人性感知。我又一次明白,在山东高密那片血红的高粱地里,竟齐整整的掩盖着一场轰轰烈烈的爱情和一场血淋淋的战争。如今,当乡村逐渐被城市边缘化时,红高粱这种传统的农作物,竟然变得那样稀缺。我们已经无法看到当年那一望无际的火红,即使有那么几棵,也是零星的长在密集的玉米地里,像立在鸡群里的鹤,勾着脑袋,和玉米姊妹们窃窃私语。
远去了,红高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