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党志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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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206/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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故乡的回忆

我离开故乡已经三十多年了,这几十年来,家乡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变得让我感到陌生起来。然而,小时候的家乡,仍然是我魂牵梦绕的地方,它充满了我童年的快乐和记忆。

我们村子叫党家垣村,是渭北高原的澄城县韦庄镇所辖的一个极其普通的村庄。党家垣村位于铁镰山的中部,铁镰山古称商颜山,位于关中平原东北部,是关中平原和黄土高原的过渡地带,它东西横贯大荔、澄城和蒲城三个县,越往北,地势越高,沟壑纵横,塬崖壁立,山峦起伏,是古代武将们练兵的好场所。相传秦将白起曾在此练兵,韦庄镇的三个村子东白、西白和南白的名字就因白起而得其名。

党家垣村虽然普通,它却是我孩提时代的乐园。党家垣这个村名不但普通地图上有,军用地图上也有。当年负责长途拉练的部队首长就是看了军用地图,知道天黑前徒步拉练的队伍能赶到党家垣村,于是派通讯员员提前赶到村里,通知当生产队队长的父亲部队要在村里驻扎过夜,让村里提前做好准备,并提供借宿方便。那时,拉练部队以班为单位借住在老乡家,每家的门框上沿上会用粉笔写上借宿部队的单位,我家门上写的是炮兵连几排几班。傍晚部队在各家门口挖坑搭锅做饭,饭熟后和老乡一起吃,第二天清晨吃完饭后,就把挖的坑填平,然后上路。

小时候,108国道在村子东头经过,公路东边是绿油油的苜蓿地,夏天各种颜色的蝴蝶在花香四溢的苜蓿地里飞来飞去,那是我小时候捉蝴蝶的好地方。

苜蓿地南边有条水渠,水渠南边是村里的自留地。苜蓿地东边以及东北岭上都是生产队的耕地。苜蓿地北边是一条坑坑洼洼的泥土乡道,通往东岭上的地里和别的村庄,乡道北边则是村里的窑场,那是父亲和村里的男人们制作砖瓦和烧窑的地方,也是我和小朋友玩泥炮的地方。

小时候,每逢清明节,乡道旁边靠窑厂的地方总会有人在路边树坑里插上白色的纸旗。我有点纳闷,问父亲那里为啥有人上坟,父亲说那里埋着几个当兵的。

据说是解放后的一年10月中旬,快种麦子了,当时村里的仲柏老汉才十六七岁。一天一大清早,他达让他趁着天凉去村东头地里把自家的地犁一下,准备到时候好种麦子。他二话不说,就给家里的牛套上轭头,肩膀上抗着犁就往村东头自家的地里走,毕竟是牛犁地,又不是自己犁地,他要做的就是赶着牛扶着犁,来来回回走个钟头而已。

到了地头,他套好牛,拴好了犁,点了根纸烟,美美地吸了一口,吐了几个烟圈圈后,他把烟衔在嘴上,左手扶着犁,右手用鞭子轻轻把牛一抽,“得dei起”一声,牛就开始卖力地往前走了,犁出端端正正的犁沟。眼看不到半垧地咧,突然犁有点吃劲,忽然眼前地上蹦出一条人腿来,他大惊失色,撒腿就跑,连自家的牛都不管了,就这样一口气跑回家。他气喘吁吁地告诉他达他遇到鬼咧。他达一听他的话就气不打一处来,立马骂道“你个二毬货,大白天哪来的鬼!你不好好揍活,跑回来揍嗦来咧?”

“真嘀!你跟我去看看嘛。” 仲柏说道。

仲柏达半信半疑,这时刚好村里胆子最大的立虎达正在门豁石墩子上头坐着抽烟锅哩,他达就拉着立虎他达和他一起去地里看看,以防万一,每个人顺手在家里抄了一把铁锨在手里提着。大家一起赶到地头,远远就能看到地里伸出的那根人腿。还好他家的牛胆子大,不像仲柏胆小,见没人吆喝,就在地里原地休息,没有走丢。

大家一起走过去,立虎达围着腿走了一圈,肯定地说:“起底怪,不就是至哒埋了个当兵的么?”他大着胆子往下挖了几锨,真的挖出更多的身体部位来。于是他们回村里给村长汇报,村长给政府汇报,后来村里人帮忙一起挖,最后,总共挖出五具解放军士兵的遗体来。再后来,大家商量着把挖出的遗体埋在了苜蓿地北边靠近窑厂的路边,没有起坟堆。掩埋完遗体后,大家得到的消息是,永丰战役的时候,有个解放军的小分队在窑厂的一个窑门口生火做饭,不小心被国民党兵发现了,国民党兵发了一枚迫击炮弹过来,一下子炸死炸伤好几个,双方立马开始交火,战后有五名遇难的解放军士兵的遗体就被草草地掩埋在了地里。等我快上初中时,清明节就没有人再来路边上坟了,估计是还记着这些士兵的亲人或战友都不在了!

党家垣村的主村道东西方向横穿整个村子,村道北边全是村民的院子。一家挨着一家,结构基本相同。靠村道的是各家门豁,门豁中间正对着门的是连接村道的小路,路两旁是树圪,树圪里面各家种着不同的树,大多是北方常见的树种,如桐树,杨树,槐树,椿树,榆树,洋槐树等,个别人家门前还种了核桃树,苹果树,柿子树,软枣树或枣树等北方常见果树。各家的院子建筑结构基本相同,最前面是门房,再往里是厦房,最后面是窑洞。各家的窑洞都是依崖而建,区别是有点用砖箍了,可以住人,有的没用砖箍,就成了杂物间。

每到夏天,各家门豁的树上就会有知了也就是蝉“知了知了”地叫着。如果夏天没有听到知了的叫声,村里人就会感觉这个夏天肯定不正常,好像没有知了叫声的夏天不是真正的夏天一般。虽然知了的叫声吵得睡觉轻的村民睡不着午觉,吵得忍受不了三伏天热的人觉得天更热了,吵得村里的狗仰着头对着树上汪汪地叫个不停,然而,只要听到了知了的叫声,那就意味着这个夏天很正常,大家方能安心。

村里的孩子们听到知了的叫声后,就知道捉知了的季节到了,可以比赛谁捉知了厉害了。于是村里各家小孩都无师自通地做好套知了的套杆。套杆的套头做法大家都一样,先用铁丝绕成一个棒棒糖形状的带把铁丝圈,铁丝圈直径一般15厘米左右,再在铁丝圈上套上大小合适的白色塑料袋,然后把铁丝圈的把插到或绑到长竹竿上或细桐树树干上,这样一个捕蝉器就做好了。

小朋友们各自拿着自制的捕蝉器,循着知了的叫声寻找知了在树上的位置,没有套杆的小朋友则与有的小朋友组队,帮忙队友从套杆头中取出捕到的知了,放到手中提着的塑料袋中。找到知了叫的树后,看看知了是在树干上还是树枝上趴着,把套头伸到知了所在树干或树枝的高度,慢慢靠近知了,距离知了快一尺距离时,迅速用套头往知了所在位置套去,这时发现危险的知了刚要起飞逃跑,慌乱中就飞进套头中了,这时得赶紧把套头侧转一下,这样知了就被兜在里面出不来了。从套头中取知了时,你就会发现,公知了腹部有两个半圆型的黑色发声片,知了的叫声就是从腹部发出的,而母知了则不会发声。

往往一颗大树上会有好几个知了,比较灵醒的知了你捉了一个,其他的就都飞走了,有时会碰到那种不灵醒的,一个树上可以套到好几个。

下雨天,知了就更好捉了。你只要把树蹬上一脚,树上的知了就立刻离开趴着的树往别的树上飞,结果被雨水打湿翅膀的知了飞不了多远就会从空中掉落到地上,大家追过去就抓到了。

不幸被捕到蝉的命运一般有两种,一种是被小朋友们用细绳子拴住,提在手上玩,等玩够了或午休的时候,就把知了拴在自家院中的哪个桌子腿或凳子腿上,往往午睡起来,发现知了不知是被自家的鸡吃了还是自家的狗吃了,这是知了最常见的结局;还有一种结局就是有的小朋友实在想吃肉了,就自己从家里拿了火柴,撕张本子纸包点盐,大家一起来到村外,从哪家的麦菅垛上拔一小堆麦菅草,然后把麦菅点着,把知了扔进火中,等火灭了,就用小棍子把烤熟了的知了从火灰中拨拉出来,大家拨开知了身子中部的壳,用手取出细嫩的肉蘸了盐就送到嘴中,开始享受肉的美味。

如果有人真正想吃肉,那最好的方法就是捉蝉蛹了。傍晚时分,蝉蛹开始从地洞里爬出来,寻找着各种树沿着树干往上爬,这时村里的小朋友,个个一只手拿着手电筒,一只手提着塑料袋或罐头瓶,把找到的蝉蛹从树干上捉下来,放进容器中,等捉得差不多了时,就拿回家中,让父母用开水烫了,清洗干净,第二天用油和盐煎炒着吃了。母亲做的油煎知了一直是我童年最爱的美味。

我家的院子正好位于在村北中间位置,村里来的小商小贩和收破烂的一般都会一边叫喊一边来到我家门前停下叫卖。“收烂铁烂铝烂套子,人不戴的烂帽子”,“收长头发收酒瓶子了”,每当村里传来这样的喊声,我就知道收破烂的人来了。收破烂老人推着一辆架子改装的手推车,靠车辕的车厢部位固定着一个有玻璃盖板的木箱子,通过玻璃盖板,可以看到木箱子的小格子里有溜溜糖(淀粉做的糖果)、糖精、酸梅粉,玻璃珠以及松紧带、针线、顶针、按扣等女人们家中常备的东西。

当然,我只关心吃的东西。看到五颜六色的圆溜溜的溜溜糖装在红色的手枪形状、孙悟空形状或小汽车形状的塑料糖盒子里,我每次都要看看有没有哪个糖盒子是自己没有的,我不知道糖盒子有多少种,反正只要自己收集的糖盒子比小伙伴们多,那就是很自豪的事情。

这次我看到商品箱里的溜溜糖的手枪盒子和自己已经有的枪盒子不一样,自己有的是红色的左轮手枪,而收破烂的溜溜糖盒子是红色的小手枪,问了多少酒瓶子能换一个后,我就飞快地跑回家,从家里后院放瓶子的地方拿出几个酒瓶子交给收破烂的,换了一盒溜溜糖。糖到手后,我立马蹦蹦跳跳地就往家走,生怕不小心被小朋友撞见,不得不分些给小朋友。我一进家门,就迫不及待地揭开枪口的白色盖子,倒出一颗黄色的溜溜糖放进嘴里,一边嘴里含着溜溜糖,一边盖上糖盒盖子,然后用手枪到处乱指,同时嘴里发出“啾——啾——”的声音。

只有夏天的时候,大家才买或换糖精,因为小朋友们只有夏天上学才带水瓶子,大家喝水的水瓶子大部分都是家里的空酒瓶子,只有邻居家的小孩特殊,因为他们爸爸是大队卫生所的医生,他们拿的是有橡胶塞的吊瓶瓶子。小朋友们都喜欢喝糖水,而白糖在当时是奢侈品,那是家里来招待尊重客人时用的,很少有小朋友用白糖冲水,大家都是一瓶水放两三粒比白糖粒大一点的糖精粒,或着是药用VC片大小的一片糖精片。我忘了是什么时候再也买不到糖精了,这样大约是小学四五年级的时候吧,之后我上学就只能喝白开水了。

村东头路南靠公路的大院子过去是县运输公司的大车店,村里人都习惯简称其为大店,后来成了村里的饲养处。于是有人叫它大店,有人叫它饲养处,反正不论哪种叫法,一提大家都知道指的是哪里,我习惯叫它大店。

大店南边是一片小树林,长满了杂草和各种杂树。东边和北边是牲口棚和车棚,村里的马,骡子,驴都拴在北墙下。小时候我不知道害怕,看到一头骡子在地上卧着,尾巴甩来甩去,觉得好玩,就走过去拉骡子的尾巴玩,结果骡子突然站起来,踢了我一脚,刚好踢到我的下巴,我的嘴巴肿了好多天。父亲很生气,爱子心切,用鞭子把那头骡子狠狠地打了一顿。现在想起来那头骡子实在是很无辜!

大店西面是三面青砖箍的窑洞。最南边的窑洞是饲养处的草料室,里面有铡刀和打好的麦草。草料室门前三米远的地方有一口水井,水井旁边砖砌的辘轳架子上固定着搅水的辘轳。辘轳架子旁边的地方随意扔着几块大石头,石头中混着一个石佛头,我一直很好奇,村里没有石佛像,哪来的石佛头?佛像头就那样在井口扔了不知多少年,没人在意。等我上了高中后,偶尔听说佛像头值点钱,等我那时再去找的时候,佛像头已经消失了。中间一间窑洞是饲养员室,内有土炕,是我小时候和小伙伴打牌或下雨天玩游戏的地方。饲养员室与南边的草料室相连,便于饲养员料理草料。北边一间窑洞是饲养处的保管室,里面放着牛轭、马鞍、辔头等东西。

大店西边紧挨着的是村南的几户人家,有家门口墙上有一块狭长的黑板,那是村里贴公告或写通知的地方。再往是生产队的仓库,里面放着各种农具如种麦子的耧车,麦叉,麦耙子等等,还有碌碡架子和盖东西的草帘子。仓库北墙下则是村里堆的肥垛,西墙下是村里培育红薯苗的秧苗棚。秧苗棚挨着村里南边出村的路。

出了村,路口东西两边是村里最大的麦场。麦场是村里人碾麦,扬麦,晒麦,和堆麦菅垛的地方,也是我捉地蛛和捉迷藏的好地方。

有一个夏天的早晨,麦子已经收过了,晚上下了一场小雨,早上起来,空气清新而凉爽。吃完早饭,父母亲都上工去了,让我自己去找小朋友们玩。我一出门就看到了邻居小奎一个人在家门口瞎晃悠,“小奎,跟我一起去捉地蛛去?”

“好呀!”对方爽快地答应了,好像一个正在迷路的人忽然有人主动帮自己指明了方向一般的高兴。于是我们两个人一起去麦场上去捉地蛛。地蛛是关中平原很常见的一种蜘蛛,地蛛的腿是咸的,哥哥曾经让我尝过一次,而我捉地蛛通常是为了玩而不是吃为了吃地蛛腿。

为什么要去麦场而不是别的地方捉地蛛呢?这时候已经四岁的我已经是捉地蛛的老手了。那时,麦场的地是村子周边最平的土地,地蛛的洞穴盖是圆的,在平地上很容易发现。麦场就在村子南面,我们两个小朋友一边聊着天一边走着,很快就走到了。由于雨停不久,麦场上最容易看到的是蚂蚁在洞口旁堆成的火山口似的防水堤,防止雨水灌进洞穴里。当然蚂蚁此举最容易暴露洞穴的位置,但在关中平原,蚂蚁好像并没有什么天敌,并不担心洞口被发现。只有喜欢挖蚂蚁洞,看着蚂蚁乱窜,然后拣白色的米粒一般大小的蚂蚁卵吃的小孩子们,才是蚂蚁唯一的天敌,然而这种天敌并不是很多。蚂蚁的卵是甜的,我也尝过,但我很少挖蚂蚁洞,我知道蚂蚁会爬到身上撕咬挖它们洞穴的敌人。

很快,我找到了一个地蛛洞,我向朋友指了指发现的地蛛洞,手凑到嘴边对小奎“嘘”了一下,示意他不要出声,两个人就蹑手蹑脚地走到洞边,轻轻地跪在洞边的地上。这个地蛛洞直径差不多一厘米,是个大地蛛的洞,圆形的洞门有一部分由丝连着洞体,就如洞门的铰链一般。

捉地蛛有两个方法。第一个方法是敲门法。敲门法就是用小铅笔刀轻轻地把地蛛的洞门抬起又放下,这样做几次,地蛛误以为来了朋友,就会好奇地从洞中爬了出来。呆头呆脑的地蛛刚刚从洞里爬出来,还没来得及转身四处观望,就莫名其妙地被我一把捂住了。我往往是一只手轻轻地把地蛛捉拿住,然后放在另一只手的手掌心上给小朋友看地蛛在自己掌中爬行。就这样显摆一番后,然后把地蛛放走,正如有些钓鱼的人把鱼钓上来并放走一样,他们享受的是钓鱼的过程和钓到鱼成就感,并不是为了吃鱼。

第二种方法是钓鱼法。钓鱼法适用于洞口比较大的地蛛,方法是拔一根狗尾巴草,把地蛛的洞口打开,把狗尾巴草的狗尾巴塞进地蛛的洞中,等狗尾巴草几乎全塞进地蛛洞中,仅剩手中捏的这一点点时,慢慢往上提,等狗尾巴从地蛛洞中抽出时,你就会看到地蛛扒着狗尾巴被从洞中钓了上来。

这次我用了敲门法,反复抬了又放下地蛛洞门几次后,一只褐色的大地蛛迷茫地从洞中爬了出来,还没等回过神来,就被我捉住了。我问小奎想不想尝一下地蛛腿,小奎点头说想,于是我从地蛛身上揪下两条腿递给他,又揪了一条塞进了自己的嘴里。两个小朋友嘴里咂吧着微咸的地蛛腿,嘴角露出傻傻的微笑。

小时候玩迷藏时,我喜欢躲在村民在麦菅垛中掏出的洞里。有几家村民在麦菅垛上取麦菅时,喜欢在一个地方抽,时间久了就把麦菅垛掏出一个可以容一个小孩子躲藏的洞穴来。

麦菅垛曾经让我吃了一次很大的亏。那是一年的夏天,我和小朋友们玩捉迷藏,轮到我躲的时候,我想躲进自己熟悉的麦菅垛里,可是当我飞快地找过去的时候,忽然发现那个我经常躲藏的麦菅垛消失了,我就匆匆忙忙想跑到另一个附近的麦菅垛,想爬上去躲着。没想到麦菅垛蘑菇状的盖子下面藏着一个马蜂窝,我往上爬的时候把没注意,一脚把马蜂窝蹬得掉了下来,马蜂立马对我进行了攻击,当时我穿着半截裤和半截袖,一下子被马蜂蜇惨了。我也是后来才知道自己经常躲的麦菅垛被主人卖给造纸厂造纸去了。

南北向的村道西边又有几户人家。再往西又有一大片麦场,麦场西边是村里的小学和幼儿园。从土墙掏的门洞进去后,可以看到南面有一间青砖蓝瓦的教室,门向北开,教室门上可以看到几个枣红颜色的油漆点点,在长年的风吹雨淋下,曾经枣红的油漆面早已脱落殆尽,当年木黄的颜色变成了灰白色。这一间教室就是村里的小学,只招收一二年级学生。教室窗户的玻璃上由于擦洗不彻底的而留下因贴白纸而留下的白色半透明痕迹。

教室北面三十来米远的地方,蹲着一座破庙,庙建在一个一米高的基台上,上庙的台阶有九层。破旧的庙门黑里泛白,庙檐下的草泥抹的墙上写着“延安精神永放光芒”八个大字。这个破庙就是村里的幼儿园。庙的檐台有两尺多宽,与庙的东西侧砖墙形成两个夹角。由于冬天室内不生炉子,庙里非常冷,有太阳的时候,西边的角就成为小朋友晒太阳和挤窝窝的地方。小朋友们一个挨一个排队挤窝窝,谁被从队里挤出去了,就自动跑到队尾继续开始往角落挤。大家挤着挤着身上就暖和起来了。

庙堂原本连着一个窑洞,窑洞里供着一尊泥菩萨。文革中善良的村民为了保护泥菩萨,就把供着泥菩萨的窑洞用砖封上了,并用草泥把墙抹得溜光。后来,村里把破庙改成了幼儿园,在庙堂西边隔出了一间仅能放一张单人床的教师休息室,这样局促的庙堂就只能东西方向放两列四排桌椅供村里的小孩子趴着听课了。

学校西边不远处是村里的涝池,那是村里人洗衣服和小朋友们捉青蛙的地方。涝池里的水清澈见底,一到夏天,水里成群的小蝌蚪游来游去,吸引了村子里的小朋友捉来玩。大人们都警告小孩子不要下水,只在边上玩。虽然母亲没教过我,但胆小的我天生就能感知到涝池的危险,即使有时明显能看到水很浅,水深够不到我的腰间,我仍然不会下水去玩。

我忘了自己几岁的时候涝池忽然被填平了,一下子少了一个可以去玩的地方,我感到非常震惊和纳闷,继而感到可惜!

涝池西边有一片荒废的沟地,沟崖有五米高,只有北边有个坡可以下到里面去,小时候我喜欢在崖边大喊,“唉——”,刚喊完就有崖(nai二声)娃娃也发出“唉——”的回声。我经常爬下崖去找崖娃娃,可是手里拿着圆溜溜的崖娃娃在手上时,对着崖娃娃喊,它就是不吭声。我把崖娃娃的圆圆的土房子敲开,想看个究竟,结果发现里面住着一只肉乎乎的大虫子,我实在想不明白为什么崖娃娃居然是一只虫子,为什么还会学人叫。

有一天上午,我在沟里找崖娃娃的时候,捡到三个圆圆的苹果大小的颜色像白蘑菇一样的东西,拿回家给母亲看,母亲说是马泡,可以吃的,中午就给全家炒着吃了。我吃的时候可开心了,没想到自己玩的时候还给家里捡回来好吃的东西。

村西头最西是村里的井房,井房是母亲负责的。井房放水口在南边,离地大约一米处有个一尺见方的壁龛,里面有个放水的铸铁管,直径大约5厘米,铸铁管上套着一段红色的架子车橡胶内胎充当的软管,不放水的时候折叠起来用绳子拴住,就不漏水了。放水口地上是两米见方的水泥地,水泥地低于其他地面两厘米左右,南头开了个导流口,导流口连着的十几厘米宽的小水渠通往五米外的一个水井,这样放水时溅出来的水可以顺渠道水井中得到回收。

井房的门朝东,正对着村北各家各户门口的坐人的石墩子。东墙靠南的墙上距离地面两米高的地方开着一个两尺见方的小窗子。踩着三层台阶上去,打开三尺宽两米高的井房门,一眼看到的是井房的蓄水池,蓄水池有1米半深,五米见方大,有一根木椽斜横在水中,椽头插在出水口的铸铁管中,目的是堵住出水口,即使不能完全堵住,也可以减轻出水口的压力,这样压力不会把放水口的橡胶管子涨破,或把绑的绳子挣开,椽尾搭在蓄水池的池沿上。西墙上有一个一尺见方的小门洞,那是清理水池污泥的口。

井口在蓄水池西南的外墙角下,井口吊着一只直径约一尺高三尺的大水桶,吊索大部分缠在井口上方的横梁上架着的电辘轳上。每天傍晚吃完晚饭,母亲就会来到井房,一边听着收音机里的秦腔,一边跟着大声唱着,一边操作电辘轳,在巨大的嗡嗡声中,把一桶一桶的水从机井里搅上来,倒进水池里。沉淀一晚上后,第二天早晨村民就能打到清澈的井水了。

井房西边和北边也是一大片麦场,麦场北边是两米高的埝,西北角有条三米宽的坡通到埝上,上面是庄稼地,由西向东一片地连着另一片,东边的总比西边的高两三尺,形成了梯田。最东边的梯田东头挨着公路边的树坑。梯田的最南端有两尺高的土台,那是村子北边各家的窑背。窑背上长满了蒿草和酸枣树。小时候,每到夏季,雨过天晴,我总喜欢从村东头公路上绕到窑背上拣地软。大块大块的新鲜地软摸起来感觉如和泡好的木耳一般,但比起木耳来,地软更薄一些且晶莹剔透,泛着淡淡的绿色,看起来更加诱人。

后来村里平整土地,村子西北的埝变高了,我就没法从井房这边上窑背上去了,很是遗憾,可平整土地的好处是我第一次吃到了进口的东西。原来平整土地得到联合国粮食计划署的援助,当时村里每家每户分到进口的牛油,空心面,干肉粒和植物油。很多村里人吃不惯牛油,嫌有臭味,就把分的牛油送人,于是我家的牛油很多,母亲就用牛油给我们炸馒头吃。分的筷子粗细的四厘米左右长的空心面很难煮熟,母亲就别出心裁,把空心面在锅里干炒熟给我们当零食吃。过去家里一年到头只有过年才能吃上肉,分到的绿豆大小的干肉粒后,家里有一段时间炒菜时,菜里都会放些肉粒,感觉菜一下子香了很多。

村子北边最东头挨着公路有一片小树林,正对着大店,小树林最北边有一面窑洞,过去是供旅客临时歇脚的地方。窑洞早已荒废,地面上铺着一层厚厚的麦菅草,由于麦菅上的麦粒不可能完全脱干净,村里面各家养的鸡总喜欢在里面刨食,有时会将蛋下到废窑里面。我有次和小朋友们捉迷藏,从里面捡到三颗鸡蛋。之后,每隔一段时间,我总要去废窑里逛一下,看看能不能捡到鸡蛋,几乎每次都能捡到一两个新下的鸡蛋,同时能看到鸡蛋被老鼠偷吃后留下带有小洞的几乎完整的鸡蛋壳。在物质匮乏的年代里,这个窑洞能捡到鸡蛋一直是我最得意的秘密。

如今回到故乡,村里的苜蓿地没了,窑厂没了,大店没了,找崖娃娃的沟地被填平了,破庙没了,废窑洞没了,麦场也没了,故乡留给我的除了亲人和乡情外,就只剩下了童年的回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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