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来西安二十几年了,刚开始十来年,每到麦收时节,我总能闻到空气中弥漫着的麦子的气息,那是我打小时候起就已经熟悉了特殊气息,有人说那是麦香,而我从来没有觉得香。总之,一闻到那个特殊的气味,我就知道,麦子成熟了,开始收麦子了。
于是,我就给父亲打电话,看老家的麦子收了没有。每次父亲都说:“哎呀!你现在才问呀!咱这的麦子五月份都收完咧!”我知道,父亲不是在埋怨我,只是诧异我把老家收麦的时节都忘了。
如今家乡收麦子,早就不用人收割了,雇人用收割机收麦子一亩地大约80元,直接打成粒,省人又省力。所以我是啥忙也帮不上了,家里也早就不指望过我回家去帮忙收麦子了。况且,家里最近几年已经不怎么种麦子了。然而,我总是咸吃萝卜淡操心,一旦想起或知道收麦子的季节到了,总要打电话回家,问一下家乡的情况。
最近几年,我在西安城里再也闻不到麦子的气息了。我不知道是我的鼻子不灵了呢,还是西安周边也不怎么种麦子了!
这周,有朋友在朋友圈发了个体验割麦子的广告,收费标准每人十元,还有“数量有限,先到先割,时间不限,不准带走”规则,我看着觉得好玩,心中这慨叹这割麦子也成了体验活动了!
在我老家渭北高原的铁镰山上,几乎每年五月份,麦子就成熟了。小时候,每到麦收时节,小学都会放忙假,放假前老师要求全班同学每人必须交一份签名后的《安全公约》,我还记着的内容大体有这么几条:一是积极帮助大人干力所能及的活;二是不下水;三是不玩火;四是不摸电;五是不到危险的地方去。只有交了《安全公约》的学生经老师批准才能离开学校,否则就只能在教室里写,直到把写的《安全公约》交给老师为止。
那时候,家乡收麦子全靠人来割。各家的麦子差不多都同时成熟了,各家和亲朋好友们就只好想办法,把各家割麦的时间岔开来,好互相帮忙割麦子。定好割麦的日期后,头天晚上,各家提前磨好镰刀或可以更换的刀片,做好割麦前的准备。帮忙割麦的亲朋好友也会把自己家里用的最顺手的镰刀准备好,以便第二天帮忙割麦子时可以快一点。
第二天一大早,大家一个个头戴草帽,手拿镰刀,脖子上搭着一条随时准备擦汗的毛巾,来到地头,每人从哪开始确定后,割麦子比赛就在不言中开始了。大家把割好的麦子码成差不多大小的堆,麦堆与麦堆排列整齐,麦堆旁留出足够宽的道,以便装麦子的车可以通过,同时轮胎不会把麦子碾了。大家割麦子时,主家会端好烧好的绿豆汤或白糖水放到地头,谁渴了就去舀着喝。
家里割麦子偶尔也会给我带来惊喜。我四五岁的时候,有一年,家里割麦子,九点多大家回家吃早饭的时候,忘了哪个亲戚给我带回来一只灰黄色的小野兔,差不多我们家乡成年的癞蛤蟆大小。我开心极了,抱着小兔子不知道该安放到哪里。那时,家里既没有笼子,又没有纸箱子。天快黑了,我只好找来五块砖,靠着门厅的墙,顺着立两块砖,上面搭两块砖,垒成了一个洞,剩下一块堵住洞口。就这样我把小兔子关在洞里了。第二天早上天一亮,我就一骨碌从炕上爬起来,赶快跑到自己垒的洞边,去看我的兔子。结果我看到堵洞的砖倒了,小兔子不见了,我在家里从前院到后院找了个遍都没找到,我猜它是从家里排雨水到门豁的下水道中逃跑了。也不知道它最后有没有找到妈妈。
割完麦子后得把麦子往麦场上拉。那时,我们生产队有台手扶拖拉机,主要是父亲开。谁家想要把地里的割完的麦子拉到麦场里去,给父亲打声招呼,父亲就会帮忙去拉。如果刚好要拉麦子的人家有人会开拖拉机,父亲就把手扶拖拉机的摇把交给他,让他们自己开着拖拉机去拉。
我们家的麦子从地里拉到麦场后,地里打扫战场的工作一般就交给我和哥哥了。那时我们已经是小学生了,每个人拉个大铁麦耙子,把家里整个麦地得从头到尾耙一遍,以便把地里散落的或车上掉下来的麦穗收拢在一起用车拉回家,做到颗粒归仓。
之后,就是捡麦穗了。学校要求大家忙假必须捡麦穗,收假后,每人得给学校上缴多少斤麦子,具体斤数我记不清了,反正自己捡的麦穗打的麦子总是凑不够数,最后还得拿家里的麦子去添补。
麦子拉到麦场后,这时你可以看到生产队在麦场旁边的墙上用白灰刷的“大干三夏”“龙口夺食”“注意防火”之类的宣传标语。麦场上,各家把装车时捆的麦子捆拆散在麦场上,杆在下穗在上立起来,以便在麦场上继续晒干些。碾麦前,大家用麦杈把麦杆尽量散乱地摊铺在麦场上,厚度大约一尺,再翻晒几遍。自从村里有了手扶拖拉机,大家碾麦就不用牲口拉碌碡了,也就不用担心牲口碾麦时忽然排粪污染麦子了。拖拉机拉的碌碡是村里特意用石子和混凝土浇注的,比村里以前石头做的碌碡长一半,碾麦的效率更高一些,碌碡一头比另一头粗一点,便于转圈,碌碡架子是角铁和钢筋焊成的,可以挂在架子车轱辘和钢铁支架焊成座椅架上,座椅架和拖拉机的车头相连,这就是村里改装成的碾麦子的机械了。碾麦子的时候,父亲经常戴着草帽和墨镜,开着这个机械,从这家麦场赶到那家的麦场,在一家家的麦场上飞速地转着圈碾麦子,我很诧异父亲为啥不会转晕,这个疑惑我憋在心里好多年了,可我还是一直没有问过他,怕他笑话我。
碾完麦子,大家用麦杈把已经碾扁的麦秸秆杈起来,抖一抖,让里面裹着的麦粒撒下来,然后把麦秸秆堆放在麦场边上。接着用木推板把麦粒儿推到麦场的中间,就等起风的时候好开始扬场了。扬场的目的是为了把混在麦粒里面的麦糠和短麦秆与麦子分开,得到干净的麦粒。扬场一般也是各家互相帮忙进行,几个用木锨人扬,一个人用新扫帚扫,而且一般都在傍晚或晚上进行,炎热的夏天,渭北高原这个时候才会起凉风。
父亲扬场很有经验,我经常看他用木锨铲起一锨麦子往空中一抛,试试风力和风向,他说可以扬场了,大家就开始站好位置开始扬场了。一大堆麦子几个人一锨一锨往空中抛,一个人扫着浮在麦粒表面的麦糠,一大堆麦子很快就扬完了。扬完场,大家把麦粒又用木推板和木锨拢成一个大麦堆,用大塑料纸或帆布盖起来,以防下雨。如果第二天天气好,就可以开始晒麦子了。
晒麦子的活一般都是我和哥哥的,一大早,我们就用木麦耙耙把麦堆的麦子摊铺在麦场上,等太阳出来暴晒。一般我们都会在麦场旁边的大杨树的树荫下铺一张凉席或铺几个帆布口袋或蛇皮袋子,过一会椂一遍麦粒,椂完就躺在树荫下休息。
麦收的季节,渭北高原的脆瓜和黄杏也成熟了,往往这时,村子里有人骑着自行车带一笼脆瓜或杏子来换麦子,这时我和哥哥就会自作主张偷偷换一个脆瓜或几个杏吃,当然父母亲遇到了也会主动给我们换,而我们不给父母打招呼自己偷偷换总觉得理亏。
各家麦子晒好后,一般就是缴公粮了。我们那缴公粮有两个地方,一个是面粉厂的粮库,一个是西头沟里的喇叭仓。各家把自己家的麦子拉到地方被评级收购。剩下的麦子各家用帆布口袋、麻袋和蛇皮袋子装回家,封到自己的大麦瓮或麦缸中存储起来,除了留好来年的种子,剩下的就是自家吃的了。
最后,各家又互相帮忙把麦秸秆堆成垛蘑菇形的垛,这时候,收麦才算彻底结束了,就可以真正过忙罢节了。
现在,村里种麦子的人越来越少了!大家辛辛苦苦地犁地,耱地,播种,施肥,灌溉,收割,到头来收获的麦子卖的钱还不如到城里打几个月工挣的钱多。于是,大家种麦子的积极性越来越不行了。
如今仍然愿意种麦子的人家,也基本上不用传统精耕细作的方式了,都是雇人机械化耕种,机械化收割,麦子直接机械脱粒,麦秸秆直接粉碎还田了。他们种麦子不是家里已经成为一种习惯,就是觉得自己家种的小麦磨的面粉放心而且好吃。
又是一年麦收时节,而我们小时候放忙假收麦子的场景已经一去不复返了!那么,就让小时候的麦收时节成为我们美好的回忆吧!
2022年6月12日于西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