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久没有梦到你了,我的潜意识终于接受了你已经走了的事实了吧!
你刚走的那几年,我经常梦中与复活的你一起做事吃饭,你若无其事地给我们安排这安排那,你干活比以前更卖力气了。我心里说,我亲眼看见你被装进棺材下葬到地里了,你是怎么出来的,我不敢问你,装着啥也没有发生过一样。
还有一次,我梦见院子里烧的灰堆有半人高,直径有四五米,灰堆半红半灰,烟火忽明忽暗,呛人的蓝烟从灰堆中升起,弥漫着整个院落,奇怪的是灰堆上面居然有一个了砖箍的圆顶,你就在圆顶下灰堆后的一张床上躺着。灰堆北边三四米远的绿色帆布帐篷下面,来给你过事的亲朋好友和乡亲们正在吃着流水席,他们一边吃着饭菜,一边笑着把白色瓷壶中的白酒斟进白色的小酒盅里,互相敬酒然后仰头喝了下去。而我是方桌旁边那个端着托盘给他们上菜的那个人。“亲戚或余悲,他人亦已歌”,我慨叹着,心中的悲戚不能自已。
依然清晰地记得你送父母来我家,聊天时你说你身上有几个血斑,我就带你去了省中医医院。皮肤科主任问了你几个问题,给你把了个脉,看了你身上的斑,说是药斑,没事。你说最近没吃什么药,他让你做了过敏源测试,结果出来显示你对几种调料过敏。从小到大,大家都没发现你对什么过敏,我们都将信将疑,“那就不吃那些调料了,试试看吧!”,我劝你道。
那年国庆节我开车回家,你说你腰疼,我带你去推拿店,推拿后你说没作用,好像更疼了。“那就去西安看看吧!”家里人都劝说。于是我开车带你又去了省中医医院,可能是我过于迷信中医吧!住了几天院,热敷,吊瓶,对你没有多少作用,你老说医院的床不平,换了张床还是。你闹着要出院,嫂子也劝不动你,还没来得及办理出院手续,我就开车把你送回了老家。父亲问你病好了没有,你说没有,他责问你病没好问啥跑回来了,你没有吭声,上身披着的西装的袖子在风中飘荡。
不久后,你连续低烧,在诊所打了半个月吊瓶,没有效果。你又被孩子姑父送到了石油大学附近的博爱医院,医院检测发现你的白细胞异常,说可能是白血病,建议去交大一附院看看,当天你又被送到交大一附院看病,确诊是急性非淋巴细胞白血病M2型,你们已经办理好了住院手续才告诉我。我埋怨你们到西安怎么不早告诉我,如果我知道的话一定会劝你去西京医院去看病。这时,我只好托人给主治医生打了招呼,希望你在治疗中能得到关照。主治医生说化疗就像庄稼地里长了野草,为了除掉野草得把地里的庄稼和杂草一起除了,这样才能长出正常的庄稼,风险是危害太大,有可能再也长出不正常的庄稼,化疗的方法国际上是标准的。我和嫂子很茫然,既然没有别的办法,只能赌了,她签了字。
在签字前,我给北京的一个朋友打电话,我记得他说过他的爱人跟一个国医大师当徒弟,我想拜托他爱人问问国医大师中医有什么办法没有,可惜电话一直打不通,不在服务区,不知道他是不是出国了!签字后我抽空去了省中医医院办理出院手续,在病历复核室,那个年龄较大的女医生让我在办公室外面等一会,她打电话叫来了国庆节期间的接诊医生,我听到她批评那个年轻医生说病人血液指标明显不对你咋没看出来呢,快把病历改一下。他们不知道我听到了,可听到了又有什么用呢!我后悔自己选择了错误的医院!
交大一附院化疗没多久,你就非常不舒服,医生说你和别人不一样,别人化疗一周白细胞指标就会有明显变化,而你的没有,说你的病难治。我们心里都很沉重。我带你和嫂子去大兴善寺去了一趟,希望佛祖能保佑你。我不知道你向佛祖祈祷了什么,我把我平日用的MP5给你用,里面录了藏传佛教的去病咒,此外,我从书上手抄了几个其他咒给嫂子,让她有空为你念念。我知道我无法把控局势的发展,只能无奈地把希望寄托给虚无缥缈的鬼神了!
化疗需要每天输血,医院让自己找亲朋好友献血,需要先准备十来个B型的血。我那几天感冒了,估计血液也不达标,就算达标,就是把我身上的血抽完了也不够呀!我去找谁献十几个相同血型的血呢?我觉得这简直是开玩笑,但这真的不是玩笑!
有需求就有市场,我知道小广告上的互助献血实质上是自愿买卖,属于灰色地带,但没有办法,为了救你我只能联络了。献血那天,天很冷,我在血站附近的角落里站了几个小时,数着每个人出来的互助献血者,其中一个没有献血也来向我领钱,我发现了异常,他不好意思,啥活没说就走了。有个老乡的跟我说那个小伙见献的是血小板,不是全血,后悔了,就不愿献了。
由于医院施工,你休息不好,病情没有好转迹象,你的心情更不好,医生甚至两次给我们发病危通知书,说你有血栓,估计你不知道吧!你和护士长闹矛盾,说人家要害死你,你闹着要出院。我劝说你,你眼睛凶狠地瞪着我问我是不是想让你死,我只好让你出院了。
由于化疗降低了你的免疫力,一出院你就咳嗽得厉害,肺部咳嗽出泡沫状的白色液体,在我家住的那几天,我从网上找了西安两家宣称能看白血病的医院,一家打电话过去,那边说他们只能化疗完辅助康复,治疗还是建议在大医院治疗。我开车载你去了另一家西安市的大医院,他们说不收白血病病人。你终于低头了,可是交大一附院已经回不去,虽然主治医生还愿意接收你,护士长坚决不同意。
我找熟人带你见了西京医院的一个科室副主任,她看了你的病历,知道你在交大一附院治疗过,坚决不同意收治你。后来我又求人让你住进了唐都医院。唐都医院环境很好,两人一个房间,治疗方法还是化疗,好在没有收到交大一附院一个接一个的吓人的病危通知书。由于唐都医院离我家比较远,我无法每天都过去看你,只能每天打电话和你聊一聊,鼓励你努力多吃饭,配合治疗。你说附近的饭很难吃,吃不下,我猜是你的胃被化疗损伤了,我给你买了健脾胃的药物,让嫂子给你喝,不知道你喝了没有。嫂子打电话说你不吃东西,我劝你再难受也得硬挣着吃东西,不吃东西身体拿什么转化成能量和血液呢?自己不能生血,病怎么可能好呢?你终究不够坚强,但很倔强,听不进去劝。
忽然有一天,主治大夫张大夫给我打电话,让我到医院来趟,说你快不行了。我匆忙开车来到了医院,发现你的脸色确实不对,你的脸色是烟熏的黄色,好像是《皇帝内经》中所说的不能生的色。我赶紧打电话给母亲,说你想孩子了,让孩子姑父第二天一大早把侄子和侄女带过来,母亲猜到了不祥,知道我是为了让孩子和你见最后一面。
第二天,侄子和侄女都来了,你很高兴,问他们为什么来了,我不知道他们是怎么回答你的。第三天一大早,你的眼睛看不见了,等我赶到医院时候,你已经不能说话了!我说:“哥,听到我说话,你的脚指头动一下。”你的脚指头动了,我知道你脑袋还清醒着。过了不久,你的呼吸开始不畅了,张大夫过来给你打了急救针,并按压心脏,我说了算了,不折腾了,我知道她只是尽一个医生最后的职责。
我给你唱了一个“爱无所不在”的瑜伽明咒,你流眼泪了。我不知道你是因为我们不抢救你而流眼泪了,还是因为我给你唱咒,亦或是因为你的泪腺已经不受大脑控制了。
在张大夫的办公室里,我向她道别,她流眼泪了,她说她很遗憾没有治好你,她说你是一个难得的病人,你是一个得了重病每次见到医生还微笑的好病人。
救护车来了,我们得把你送回家。嫂子、侄子和他姑父在救护车里,我开车载着侄女和孩子姑姑。我东郊路不熟,没赶上救护车,等终于导航上了高速,已晚了半个小时,我一路上车开到160多码也没追上救护车,等回到家时,家里说救护车十分钟前刚走,这是我唯一一次开那么快的车,终究还是没有追上你!
我看着族里的老人们给你换衣服,擦身上,心中悲痛不已。你赤条条地来,又要赤条条地走了!
父母都到你家来看你了,父母亲放声大哭,白发人送黑发人,真是人间悲剧呀!父亲擦着眼泪先走了,母亲回去时我搀扶着,我默默地流着眼泪,没有出声。母亲自以为理解我,她说:“我知道你哭什么,我娃以后担子更重了!”我啥也没说,开始放声大哭,没人知道我的痛苦的心情,我们努力了一整,家里那么困难,花了几十万也没救成你。我高新的房子本来租给别人了,为了小孩上小学近些,刚刚收回来,我给爱人说,继续租出去算了,好给你筹看病的钱,你弟媳是同意的,可惜你没给我们机会。你是我的兄弟,我愿你帮你救你呀!你不知道没有你,家里是多大的损失,父母没有了他们最爱的大儿子,嫂子没有了丈夫,侄子侄女没有了爸爸,我没有了哥哥,你的侄女没有了伯伯。
葬礼的迎魂仪式上,我心中默默地祈祷着祖先来接引你,“祖先啊!你们的后辈来向你们报到了,请关照他吧!尽管他桀骜不驯,尽管他风流不羁,尽管他最终没有成为大器,可他还是你们的子孙啊,请关照他吧!”
你走后,父亲伤心且遗憾地说,你才三十九岁,还不到四十呀!我安慰父亲让他不要难过,说你到这世上来就是来讨债的,估计父亲前世欠你的债吧,只是这次你讨债讨得急了一点,债讨完了,人就走了。不知道你听到没有,如果听到了,请原谅我的不敬,活着的人总得找理由艰难地活下去吧!
如今,你已经走了十年了,我终于不在梦中频繁见到复活的你了,愿我们都在自己的世界好好过日子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