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知少年时

人们常说“无知者无畏”，其实无知者不仅无畏，而且无情。少年时代的我，就是活生生的例子。

                                              公鸡

1984年，我已经上小学了，这时我们家搬进了新家，新家的后院盖了一座一人多高的鸡舍。鸡舍里半人高的地方靠墙的搭着一尺宽的棚板，上面抹了草泥，做成窝状，再铺些短麦菅，就成了鸡窝，母鸡就可以在里面下蛋了。棚板前下方二十来厘米的地方搭着一根手腕粗的木棍，作为供鸡站立的架子。鸡舍的栅栏门缝隙有十厘米宽，听话的鸡一般都会被这缝隙宽大的栅栏门关在里面，虽然它们是可以从这么宽的缝隙里轻易钻出来的。

母亲养了一只公鸡，几只母鸡。公鸡长大后高大威猛，也特别漂亮，真的是大红冠子花外衣，油亮脖子金黄脚，唯一让我不喜欢的是，我到后院时，只要它不在鸡舍，就警惕又挑衅地张开翅膀，好像准备随时鹐我几下似的。我心里其实有点怕它，这让我感到有点耻辱，人怎么能怕鸡呢？于是，我努力表现出不怕它的样子，不管它在不在鸡舍，我都照常出入后院，甚至它在鸡舍里时，我也敢打开栅栏门去收鸡蛋。

有一天，我照常打开栅栏去收鸡蛋，它跳过来鹐我的手，我下意识把手抽了回来，非常生气。我把鸡舍的门大开，想让鸡都出来我好把鸡蛋收了，结果是母鸡都出来了，唯独这只公鸡就是不出来，于是找了一根一米多长的木棍回来，想把它吆出来，结果我棍子还没近它的身，它就张开翅膀，颈毛倒立，鹐起棍子来，一点没有畏惧我的意思。我生气了，它鹐一下棍子，我就戳一下它，双方都不妥协。后来它终于忍不了疼痛，跑出了鸡舍，然而，它趁着我收鸡蛋时身子背对着它的时候，就飞奔而来准备在我背后偷袭我，我发现异常后，拿棍子一挥就把它吓退了。

自此以后，它和我结了仇，每次我收鸡蛋时，都得把鸡舍打开，把它赶出来，免得它鹐我，而它每次都要和我争斗一番才愤恨地跑出鸡舍。有一次，我发现争斗后，它的头被我戳出血了，我心里有一丝愧疚，就心里安慰自己，不愧，谁让它鹐我的。有一天，我发现它的一只眼睛变成白色的了，我心里有点不安，我怀疑它的那只眼睛是被我打瞎的。

有时，母亲会一大早把鸡舍门打开，在地上撒几把包谷，鸡吃完后就会在后院刨食。而我每次到后院找东西时，总是顺便会看一看鸡舍里有鸡蛋没有，好帮母亲收了。结果我每次出现在后院时，大公鸡就跑过来向我示威，一副准备战斗一番的架势，它一挑衅，我就发火了，一点也不客气，顺手抄起后院门背后的木棍打它。有一次，恰好后院的水窖盖子没有盖，争斗中，不知道它是被我打急了还是因为眼睛不好的原因，它竟然掉进了我家的水窖里了，我赶紧用绳子拴了竹笼把它从窖里捞了上来。

母亲不知哪一天也发现了公鸡的一只眼睛瞎了，她说瞎眼的公鸡真难看，就把公鸡卖了。

我至今不明白公鸡为啥鹐我，是因为我比大人矮，好欺负，还是因为我拿了它视为后代的蛋！可是，我怎么没见它鹐母亲呢！

                                                蛇

打小在渭北高原长大的我，见过很多当地的蛇。渭北高原的蛇大部分是草绿色或麻灰色花纹，我们笼统叫它们草蛇。农村人都知道蛇是对人类有益的生物，一般不伤害蛇，有时谁家里了发现蛇，大家都是把蛇请出家就了事，胆小的人用铁锨把蛇铲出门，胆大的则用手提溜着蛇的尾巴快速把蛇扔出门。

我上小学低年级的时候，假期里到处在村子和周边晃悠，免不了和蛇邂逅。我们家二楼中间房子是我家的客房，房间里就一个靠西墙放的浅绿色大立柜和一张靠东墙的黑色钢架床。床底下则是我藏收集的烟标和白酒瓶的地方。

有一天，我去床底下藏完东西，一眼瞟见蓝白格子床单上有一段灰色的旧绳子，我心里说谁把这截烂绳子扔到床上了，我顺手就抓起绳子准备扔出房间，结果刚提溜到手上发现手感不对，这时绳子自己扭动起来，我才意识到自己手里提着的居然是一条蛇，由于事先没有一点点心里准备，我吓了一大跳，赶快把蛇扔到了地上，心突突地跳得厉害，这是我唯一一次被蛇吓了一大跳。本来平时敢提溜蛇尾巴的我这次害怕了，就下楼拿了把铁锨把蛇铲到家的大门外去了。

有一年暑假，清晨雨后，我忘了去东岭上的地里去干什么，估计是去偷吃还没长大的红薯吧，因为我衣服口袋里随身装着我的大号铅笔刀。我的削铅笔刀用途可多了，除了用来削铅笔，还用来挖弹溜游戏的三个洞，用来和小朋友们分苹果，也用来削刚从地里挖出来带着泥土的红薯的皮。

我一路走着，一路东张西望，我看见路边田地里大大小小的青蛙欢快地蹦蹦跳跳地移动，还看见一只硕大的土灰色的癞蛤蟆在路边缓慢地匍匐前进。眼看快到上东岭的坡了，咦！前面路中间绿色的东西是什么？我走近后发现，原来是一只绿色的小蛇，奇怪的是它的身子前部比我的铅笔粗不了多少，而它的肚子中间鼓起来好像里面藏了一个鸡蛋似的，我好奇地蹲下来看着它，它移动得非常缓慢，因为肚子太鼓，它的身体有左右翻滚的倾向。它的肚子为什么这么鼓呢，是生病了呢，还是肚子里有东西呢？在好奇心的驱使下，我打算亲自弄清楚。于是我右脚踩着小蛇的头，左手扯着它的尾巴，右手用铅笔刀慢慢顺着蛇的身体划开了它肚子鼓起来的部分，终于蛇的肚皮被完全划开了，一只活生生的绿颜色的小青蛙从它的肚子里跳了出来，蹦蹦跳跳地逃到路边的田地里了。我拿开脚后，小绿蛇扭动着它受伤的身体，无言地也走了。

看着小青蛙欢快而匆忙逃走的样子，我开心地笑了，我救了小青蛙一命。

现在回想起来，自己真是残忍。大自然有大自然的规律，“物竞天择，适者生存”，我无知地人为地干预自然，是不是错了呢！

                                                 河鼠

我们家乡地里头有一种小动物，头型像小灰兔的头，但耳朵非常短，短到不容易看见，身子成年老鼠大小，但是有点扁，尾巴短而扁，毛色褐黄杂黑，有点像小号的土拨鼠，当地人都称它河鼠（huo fu）。河鼠是危害庄稼的小动物，我亲眼看到有只河鼠偷吃我们家地里种的甜瓜，等我跑过去追它的时候，它迅速钻进自己的洞中去了。我们打小就只道河鼠偷吃的瓜一定是最甜的瓜，于是我用铅笔刀削掉河鼠啃食过的部分，把剩下的瓜自己吃了。

河鼠会在冬天来临之前给自己洞里储存大量的食物，而有经验的人类往往会与河鼠夺食。有一年秋末，我看到村东头生产队收过绿豆的地里，有一个外地人在地上用圆头铁锨在挖地，我和几个小朋友过去围观，发现他在挖河鼠窝。河鼠窝在地下七扭八拐，一个窝里有多个储藏室，往往在地下半人深的地方，我发现那个人从河鼠窝中挖出满满一帆布口袋的豆芽来。估计那年秋季雨水太多了，河鼠洞里的豆子都受潮了，变成了豆芽。

河鼠虽然很狡猾，但根本不是人类的对手，人类真想捉河鼠的话，河鼠一定是在劫难逃的。我们捉河鼠一般有两种方法：第一种是下套法。下套法是用炮线（点雷管的细电线）做成一个活圈，把圈平行放到河鼠洞口，另一端用木楔子或铁钉子钉到地里固定住，等河鼠从洞里出来时，被套套上了，赶紧过去把线提溜起来就行了。这种方法一般需要有耐心，且必须等在河鼠洞附近，等套住以后需立马过去提溜，否则河鼠挣扎时间长了会把楔子和钉子弄松，或者把炮线咬断或挣断，我用这种方法没有成功过。第二种方法是灌水法。提一桶水直接灌进河鼠洞里，河鼠被憋的受不了时就会从洞里探出头来，你眼疾手快，一把抓住它的脖子就行了。这是我喜欢用的方法，简单粗暴，收效迅速。但这种方法的缺点是洞口必须向上，而且必须有水源才行。因此，我捉河鼠一般在水渠里抽黄来水的时候。抽黄来水时，我提着自己家的小铁水桶，用绳子拴了桶的提手，在水渠里汲一桶水，看到有刚进洞的河鼠，水提过去把洞灌满等着就是了。

现在想来，我那时捉河鼠其实并没有明确的目的，就因为河鼠是有害的动物，捉来可以玩，还可以剥皮吃肉。而我其实并不缺食物，这就是很可怕的事情。这世上估计只有人类捕猎不完全是为了填饱肚子，而是为了玩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