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自小在关中农村长大,从自己一出生到上大学前,周围的人几乎都说的是关中方言,我们农村的老师给学生讲课时也说的是关中话,这就造成了一个情况,那就是课本上的文字老师拿方言给你读了,你就能把课本上的文字和自己平常说的关中方言建立起联系来,绝大部分字词和语汇的发音和文字在你的心中有了相互对应的关系,这些建立起对应关系的词汇你既会说也会写,就不会产生迷惑了。然而,课本课文的选材毕竟是有限的,很多自己从小就听说的关中土话,课本上居然一次也没出现过,这样就出现了很多自己打小就知道发音和意思而不知道怎么书写的字词和语汇了,这就让我们这些自认为喝过几瓶墨水的关中人感到困惑,甚至让一些全国知名的陕西作家也感到困惑。
作为一个陕西人,我比较喜欢看陕西作家柳青、陈忠实、贾平凹和高建群写的书,从他们的作品中,我看到了他们想把原汁原味的陕西风俗和陕西关中话呈现给广大读者的努力,然而无论再怎样努力,仍然会出现心有余而力不逮的情况,部分语音语义或者无法找到确定的汉字,或者无法做到字和音兼顾,就只好拿相同发音的字来代替了。不管怎么样,我得感谢他们,通过拜读他们的大作,我把很多自己小时候只知道发音而不知道该怎么写的字词终于明白如何写了,比如“圪蹴”两个字就是中学时代看了贾平凹的书后才知道是怎样写的,当时我还好奇,出生于商洛的贾平凹先生说的居然也是关中话,而不是陕南话。我在拜读他们的书的时候时常会犯吹毛求疵的毛病,我会找出他们没用正确的字词而用同音字替代的地方,我读柳青和陈忠实的书时都发现过这样的情况。我最近刚刚读完了高建群先生的《大平原》,发现他也迷惑他们老家人把牲畜不叫牲畜而叫“头谷”的奇怪叫法,把“合适“称“倭也”,把“滋润“称“谗活”我们老家也是这样叫的,我考证了一下,“头谷”对应的正确汉字应该是“头牯”,而“倭也”澄城县志用的是“倭曳”,“谗活”用的是“善活”,大概也是用同音字表达的吧,不一定标准。
有一年我回老家,看到了小时候家里装面粉的陶器,我们老家发音“面wang wang”,我不知道“wang wang”对应的汉字是什么,只好写成了“面旺旺”,而朋友圈里很多朋友给出不同的猜测,其中有一位同事当时说对了,我当时不能确定,猜测他的说法非常有可能,直到今年看了几本《澄城县志》,才确定对应的汉字是“面瓦瓮”,而老家的发音走音走得实在是太离谱了!
这几年,我有意识地关注关中方言,把很多自己小时候感到迷惑而又不好意思问长辈,或者有的问了长辈也没得到答案的一些自己只知道发音的汉字终于搞清楚了,自己心里非常开心。比如我们老家过高庙会, 老家人把高庙发成了“gao ming”,老家过忙罢节,老家人把忙罢发成了“mang pa”,这样奇怪的发音还有很多。我们老家田野里有一种田鼠,我们从小就称之为“huo fu”,我以为是河鼠,最近看了明代的《同州志》和清代的《澄城县志》,才确认正确的写法是“禾鼠”,这个动物也叫黄鼠,而老家人把“河”字和“禾”都发音成“huo”,导致我前一阵子在一篇文章中错把“禾鼠”写成了“河鼠”了。
关中方言中有一个高频词是“克里马擦”,意思是速度、 别磨磨叽叽,快一点。很多人对这个词语进行了考证,有人说这是陕西关中北部的少数民族的口头禅,有人说这是蒙古语,还有人说这是“磕你马刺”的走音,我比较认同最后一种说法。历史上关中北部很长时间曾被少数民族占领,骑马的人比较多,为了让马跑快些,需要磕一下马刺,马感到痛了就跑得快了,后来“磕你马刺”走音成了“克里马擦”,成了让别人赶快别磨叽的意思了。
我说了近二十年的关中方言,上了大学后就不怎么说了,同学们几乎都说普通话,我一直以为我说的普通话大家都能听懂呢,结果有次课堂辩论,课后有同学说听不懂我说的话,我大吃一惊。我上大学时,很多老北京、天津、四川和南方的同学说普通话,他们一说话我几乎立马能分辨出他们是从哪里来的,而我自以为别人听不出我是哪里人。有一次,我在学校的理发店里理发,理发店的女理发师一听我说话就问是不是陕西人,我问他为什么这样问,她让我先回答说是不是,我说是,她说她男朋友是陕西的,她一听我说话就知道我是陕西的,我那时才知道我说话别人也能听出来,只是我自己不知道而已!那时,我才意识到关中方言已经在我身上打下的明显的烙印,而我自己却无力消除了。
我在北京上大学时,才一年多不说关中方言,自己对关中话的反应能力明显地下降了,我方才意识到语言环境的重要性。大二那年放寒假,我回家路过西安,想去西北大学看望一位朋友,当时我对西安非常不熟,就向路人打听到了坐哪一路公交车可以到达西北大学。我见打听到的车来了,就赶忙上了车,上车后,我走到车头问司机师傅西北大学在哪一站下,司机师父在轰鸣的发动机声响的中说:“fei si”,我听起来是英语单词face,我瞬间迷茫了,自言自语了一声“fei si?”旁边有位大姐看出了我的迷茫,帮忙翻译了一下说“水司”,我才恍然大悟,连忙道了声谢。
从小到大我已经说了几十年的关中话了,至今仍然有很多词语我不知道汉字该怎样写,很是遗憾!如今我说关中话是越来越少了,我明显感觉到自己的方言能力一直在下降,我不知道自己今后还能解开多少有关关中方言的困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