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的银杏树叶子边缘又开始变黄了,又是一年的秋天到来了!
秋叶还没到正式飘零的时候,而最近朋友圈和微信群中生命飘零的消息却不少!有长辈,也有同辈。随着年龄的增长,我们遇到的生老病死,特别是病和死的事情是越来越多了,佛陀都无法逃避的事情,我们凡夫俗子自然也就无法幸免了!
上周二晚上,父亲打电话过来,说大姑妈去世了,周五下葬,让我回老家一趟,好参加姑妈的葬礼。父亲怕我不回去,提到姑妈是他这边最近的亲人了,姑妈去世后,他就再没有姐姐了。其实,根本不用父亲解释,我也一定会回去的。尽管我是个书呆子,不大懂人情世故,但姑妈去世我是不会不回去的。事实上,多年以来,父母亲为了不影响我的工作,能挡的人情世故,大部分都替我挡了,老家有啥事情,他们行门户(参加红白喜事活动并送上礼物礼金的行为)的时候几乎都会替我行一份,但不要求我回老家参加,我是清楚地知道的。
最近几年,因为各种原因,我回老家是越来越少了,很惭愧,我真的忘了上次见到姑妈是什么时候了。只知道姑妈去年冬天摔了一跤,就不能起来了。5月份,我还拜托大表哥帮我向姑妈打听爷爷当年在甘肃是做什么生意的,可惜姑妈已经记不得了。姑妈摔跤后,父亲说他看望了姑妈好几次,说我忙就不用回去了。没想到,姑妈就这样匆忙地走了。
自我记事起,姑妈在我眼中的样子,就是一个瘦小的留着剪发头的经常笑眯眯的小脚老太太,我从来没有见过姑妈年轻时的样子。我不明白的是,姑妈显然比爸爸要大好多岁,怎么爸爸还称姑妈为姐姐,而且大表哥尽管年龄和爸爸相差不多,见了爸爸还要称爸爸舅舅。小时候,尽管心中有疑惑,但我不敢问大人,只是从父母亲的只言片语中,很早就知道爸爸不是爷爷的亲儿子,二姑妈也不是爷爷的亲女儿,而大姑妈是怎样的我却不清楚,也从来没打听过。
最近几年,我总喜欢听父亲讲自己小时候苦难的人生经历,以及爷爷一辈人的故事,对不了解或串不上的人和事开始追根问底,终于搞清楚了我们家族亲戚间复杂的关系和往事。
原来,父亲姊妹三人,只有大姑妈是爷爷的亲生女儿。爷爷民国二年出生,姊妹六个,爷爷是大儿子,还有两个弟弟。爷爷十二岁的时候,太爷爷托付同村一位在甘肃做生意的人带爷爷去甘肃陇南学相公,一去就是十几年。之后,爷爷在甘肃成家立业,大约二十三岁时有了大姑妈。姑妈七岁时,大奶奶得了瞎瞎病去世,爷爷带着姑妈走了大约二十天的路,冒着连绵的大雨,把大姑妈送回了澄城老家,那时,太爷爷和太奶奶已经去世了,爷爷把大姑妈托付给二爷爷一家后就回甘肃去了。结果大姑妈十岁时,就被二爷爷卖给人家做了童养媳,对方家里虐待姑妈非常厉害,二老姑知道后就把姑妈赎了回来。后来,二爷爷把姑妈又卖给了另一户人家。总之,大姑妈不知被二爷爷卖了几次,最后就留在了大姑父家里。姑妈生养了三个儿子和一个女儿,辛苦操劳了一辈子,好在儿女们孝顺。
记得我小的时候,二爷爷来我家住过一段日子,那时,二爷爷虽然眼睛已经瞎了,但还是一副乐天派的样子,我父母不在家时,他经常是一个人在我家后院窑里一边打着竹快板,一边唱着我听不懂的秦腔戏。而母亲对二爷爷的态度不是很友好,说话时总是一副冷嘲热讽的口气,没有一点点尊敬长辈的样子,我当时实在是不能理解母亲为什么对二爷爷是那种态度。这两年,我向父亲细细地打听了二爷爷的故事,才理解母亲为什么不待见二爷爷,并说二爷爷坏事做尽,眼睛瞎了是报应。
原来,二爷爷不仅把大姑妈卖了几次,还把三爷爷卖壮丁卖给了国民党当兵,而且把太爷爷留给他们弟兄三个人的五间厦房卖给了别人,要不是二老姑听到消息赶到家里,坐在待拆的房中不出来,说二爷爷没有权利处理太爷爷留给爷爷和三爷爷的房子,如果不是这样,太爷爷留下的房早就被人拆光了。最后,太爷爷留下的五间厦房就剩下了两间,就够三爷爷一家子人住。
1960年,正是三年自然灾害时期, 食物不够就喝盐水充饥的爷爷得了浮肿病,他害怕自己活不成了,打算叶落归根,就带着奶奶和爸爸从四川广元回到澄城韦庄的老家,等回家后,才发现自己在老家的房子已经没有了,自己一家人没地方住了。而二爷爷却因为败完家产后一无所有,解放后在别的村里分到了地主家的房子和土地,住的是我们老家当地少有的地坑窑,还当了他们村生产队的队长。
父亲就是因为1960年困难时期刚回到老家时,在二爷爷家里住了半个月,吃了半个月的饱饭,就一辈子记着二爷爷的好,而母亲和父亲结婚后,得知道了二爷爷的过往,就永远忘不了二爷爷曾经做过的坏事。
大姑妈在世时四世同堂,孙子外孙十来个都成家立业了,重孙自然也不少。大姑妈享年八十九岁,表哥们把葬礼办得很热闹,请乐人唱了三天的大戏。我们这辈人披麻戴孝,姑妈的孙子辈白孝带点红,重孙辈头戴全红。出现头戴全红的葬礼在我们老家还是比较少见的。
周五这天,天气一反常态,前几天还一直是高温天气,而周五全天是阴天,不时有微风吹过,父亲说,这是姑妈积的大德。而村里人也给表哥们披了红,以示对表哥们孝顺姑妈的赞赏。
入殓时,母亲和两个族叔代表姑妈的娘家人帮忙铺被褥,我和父亲则站在旁边观看,当一位族叔整理盖在姑妈脸上的方形白布时,我看到了姑妈形消骨立的面容,眼眶不由得湿润了。当母亲解姑妈腿上的绊脚绳时,我看到母亲眼圈一红忍不住流下了难过的泪水。
出殡时,鞭炮声一直从大表哥家门口响到墓地,最终,姑妈和早年去世的姑父合葬在了一起。
又是一年秋天到了,每年秋季飘零的落叶总是提醒世人,四季有轮回,而每一个飘零而去的生命则提醒我们,一定要珍惜自己的健康和生命,要活好当下,生命没有轮回。
2023年8月21日晚于西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