养猫记

上个世纪七十年代末，大约我四五岁的时候，有一年深秋，父亲的一位朋友——家住大荔黄河滩的宝伯伯，送给我们家一只大猫，那是一只成年的身上有虎皮纹的毛色灰黄的狸花猫，看起来很是威武。那时，我家的猫也是我们村子里唯一的一只猫。

家里增加了一个新成员，我和哥哥都很高兴，尽管大猫刚来家里不久，和我们还不是很熟，但我们总想和它玩，然而，大猫大部分时间里都不愿意搭理我们兄弟俩，就喜欢蹲守在我家前鞍房子墙角或后院土墙下的老鼠洞前，耐心地等待着老鼠的现身。尽管它不愿意搭理我们小哥俩，可还是招架不住我们俩的热情，避免不了被我们俩摸摸头，抱一抱，搂一搂。好在大猫性情还比较温顺，从来没有咬过我们小哥俩。而且，冬天的晚上，允许我们把它搂在被窝里睡觉。

那时候，家里给猫喂的吃食只有馒头和剩饭，再没有别的东西了，这对于刚刚解决温饱问题的我们家来说，人吃什么猫也吃什么，我们自己觉得对它已经够好的了，我猜父母亲也是这样想的。然而，猫咪可不这样想，它不愿意老是在我们家里吃素。也许是父母们在困难的日子里饿怕了吧，他们把我家的食物保护的非常好，几乎不给老鼠偷吃粮食的机会，再加上老鼠知道我们家里来了只大猫，有胆子光顾我们家的老鼠就更少了，这样就造成我们家猫咪抓到老鼠的机率大大地降低了。大猫大约不能接受长时间吃素的日子，开始向往有老鼠的地方，并终于采取了行动。

就在大猫来我们家的那年冬天，有一天早上，我们起床后，都没有看到我家猫的身影，就“咪咪”“咪咪”地叫着召唤它，可猫咪始终没有现身，我们全家人从前院到后院几乎找遍了家里的每一个角落，也没有看到它的影子。

“这挨毬猫估计是跑了！”父亲说。

“唉！人都说猫是奸臣，嫌贫爱富哩，看来人家说的是真的！”母亲附和道。

我和哥哥静静地听着父母说的话，相互对望着，简直不敢相信这是真的。

几天后，村子里有村民告诉父亲说，他在生产队库房的窗口瞥见过我们家的猫。生产队的库房就在我们家门外村道的对面，从我们家大门出来，一眼就能看到生产队库房墙上离地面大约三米高的地方嵌着的那个村民所说的两尺见方的小木窗子。于是，我跟着父亲来到了生产队的库房，库房里密密麻麻地堆满了生产队盖砖坯和红薯秧苗棚的草帘子，这些草帘子也正是我们生产队从黄河滩宝伯伯家所在的生产队买的。草帘子从地面一直堆到了房梁那么高的地方，靠近开窗子的这面墙的一侧只留了十工分宽的距离，人根本无法进去寻找，父亲和我都“咪咪”“咪咪”地呼唤着我家的大猫，可始终一点动静都没有。我多么希望我们家的猫咪听到我们的召唤后，能欢快地从草帘子堆顶上跑出来，跟着我们一起回家呀！然而，我们的希望终究是落空了，大猫没有出来。之后，村里也再也没有谁说过看见过它。

大猫逃离我家几个月后，大约五六月份的一个晌午，父母亲赶集回家，逮回来一只两三个月大的浅灰黄毛色的同样有着虎皮纹皮毛的猫娃来，我看到非常高兴，一下子把大猫给我幼小的心灵造成的伤心与不快抛到九霄云外去了。我小心翼翼地把猫娃抱在怀中，别提有多高兴了。村里的小伙伴们听说我们家又有了一只小猫咪，都跑来观看，我把猫娃放到地上，大家都蹲在地上围观着小猫，小伙伴们一个个眼中都流露出欣羡的眼神，都说“这猫娃太可爱了！”

几天后，父亲借来了我们生产队唯一的一把气枪，并从镇子上的百货大楼买回来差不多火柴盒大小的一小盒气枪用的铅弹，每一粒气枪子弹就像一个四五毫米长的铅灰色的小羽毛球，看起来非常精致。父亲大概是想着大猫从我家出走是因为在我们家没有肉吃吧，就打算用气枪给我们家可爱的猫娃打宿宿（xiuxiu，关中对麻雀的称呼）吃，好改善小猫咪的伙食。我的小伙伴们看到我父亲用气枪打宿宿，都纷纷跟着我围观并抢着帮忙捡中枪后从树上掉下来的宿宿。父亲是个神枪手，几乎是百发百中，枪声一响，一只宿宿就从树梢上直直地掉下来摔到地上，小伙伴们都争先恐后地跑过去，捡回来拿给我们家的猫娃吃。

猫娃一天天地长大，也越来越活波可爱了，饭量也逐渐大了起来，并且知道父亲打宿宿是为它打的，就经常跟在我们屁股后面一起去打宿宿，甚至不等小伙伴们去捡回来，自己就扑过去把宿宿叼在嘴里，迫不及待地大吃起来。

有一天，父亲刚好空暇，就拿起气枪来到我家门外，准备打几只宿宿喂我家的小猫吃，“砰”的一声枪响，一只宿宿从树上掉了下来，其他宿宿都惊恐地飞走了，我看见几只宿宿朝我家的方向飞去，就跑回家侦查，结果发现有几只宿宿落在了我家后院的大槐树上，就立即报告了父亲。于是，大家就都来到了我们家的后院，看父亲打宿宿。进了我家后院门，大家都不约而同地停止了大声说话，安安静静地看我父亲表演枪法。这时，父亲用刚才一边走路一边装好了子弹的气枪，瞄准了我家后院大槐树上几只正叽叽喳喳地叫着的宿宿中的一只。又是“砰”的一声枪响，不过这次宿宿没有直直地从树上掉下来，应该是没有打中要害，它扑闪着翅膀斜着掉进了我家后院的猪圈里了。正当大家犹豫着该不该进猪圈里去捡的时候，我家的猫娃飞快地从猪圈的栅栏门的缝隙间钻进了猪圈，大家着急地发出“哎哎”的劝阻声，然而一点用处也没有。

宿宿掉进猪圈时的扑闪声和惨叫声，以及大家试图劝阻猫娃的喊叫声，吵醒了我家猪圈里养着的正在打盹的两只快出栏的黑毛猪中的一只，它迅速站起身，向宿宿冲了过去，咬了一口正要和它抢宿宿的猫娃，并在猫娃惨叫并后退的一刹那，一口吞掉了那只掉进它圈中的宿宿。大家一下子惊呆了，谁也没料到猪也不是纯吃素的。

父亲看到情况紧急，害怕猪再攻击猫娃，就快速翻跳过半人高的猪圈墙，把猫娃从猪圈里提了出来，放到空地上，然而，猫娃已经站不起来了，它躺在地上抽搐了一会，不久后就一动不动了！

我心中非常震惊，就一会功夫，刚才还生龙活虎欢蹦乱跳地跑来跑去的小猫娃，忽然就这样悲惨地被一头猪咬死了！我心中非常生我们家那头可恶的猪的气，可又没地方出气，只好心中咒骂道：你这个蠢笨的丑陋的该死的猪，居然把我们家那么可爱的好看的让人心疼的猫娃给害死了。

父亲看着地上已经一动不动的猫娃，无奈地摇着头叹了口气，然后，他垂头丧气地走到院墙角，拿起那把平常就靠在后院墙角的铁锨，在后院的地上挖了个坑，就这样草草地把猫娃的尸体掩埋了。

母亲回家后得知猫娃去世的前因后果，没好气地责怪父亲说：“你真是没事干咧！你给猫打宿宿！你张嗦哩么张，唵！这下张好了，把猫娃给张没咧！”父亲铁青着脸一声不吭。

此后几十年，我家再也没有养过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