尼泊尔的博卡拉有着美丽的湖光山水,被人称为东方的小瑞士。那一年我独自去博卡拉住了半个多月,留宿于湖区一个家庭旅馆,住在一栋四层小楼的三楼的一个双人间,因为淡季,价格非常便宜,一晚大约30元人民币。
我常漫步于湖边,或乘坐当地破烂不堪,摇摇晃晃的公车小巴,听着车内播放的欢快印度音乐,欣赏车外湖边葱绿的水稻田,游览一些小村庄。下午4点多,我像个当地人一样,去商店买菜买牛奶,到老板家的厨房做饭,给点加工费。
在一些时阴时晴的日子里, 我常坐在博卡拉费瓦湖边酒吧读书,听音乐,偶尔抬头看看鳞光闪闪的湖面, 远处朦胧雾气中忽隐忽现黛色山脉。云层堆积在山峰上,好像给山峰盖了件厚棉絮,湖水将云朵拥抱在怀。一只灰色猫趴在我旁边的椅子上眯着眼甜甜地深睡, 陪同我一起享受这片刻的悠闲时光。 周围大树上有很多黑色的乌鸦,它们在浓密的树枝上飞来来去,撕这嗓子拼命地”嘎嘎”叫着,不知道是想表达它们的快乐还是愤怒。 据说在博卡拉欣赏喜马拉雅山脉日出和日落的壮丽时刻是很激动人心的。只可惜我去的时候是夏日雨季,经常云雾缭绕,根本就无法观看日落与日出。
就是在这些日子里,我坐在湖边,在玻璃桌面的蓝天,白色云絮,树枝上写下加普的故事。
一天上午,就在湖边酒吧,我跟加普打了个电话,约定在她家见面,她会在路边等我。
加普是好友晴的前夫意大利人罗伦佐现任妻子, 是博卡拉当地人, 那一个月她正好从意大利回老家探亲, 既然我在博卡拉,自然想去拜访一下当地人家。
我请求旅馆老板开摩托车带我去加普的家,她的家不在小镇,而是沿湖边的一个山坡上。摩托车带我走出房屋密集的城镇,逐渐看到费瓦湖更宽阔的一面,湖面之后又是无垠绿旺旺的稻田,风景逐渐变得美丽而壮观。驶出水泥路, 摩托车开始在吭吭洼洼的泥土路上颠簸,大约30多分钟,终于见到在路边等我们的加普。大约4年前我曾跟着晴一起到过罗伦佐在意大利西北部山区漂亮大房子里遇到过她, 几年过去了,时间似乎又在她的身体上包裹了两层毛毯,她的腰身更加粗壮浑圆了,看上去象那些肥胖富有的印度女人,大而突出的肚皮上围着一条尼泊尔传统的花色围裙。加普五官端庄,高高的鼻梁,是印度人和西藏人混合物,50岁仍光滑的脸上露出憨厚的笑容。
她家在山坡上,上坡泥土路上布满水洼坑及长满杂草,一些废弃的塑料瓶,塑料袋似乎理所当然地横躺在路上,沿着邻家屋舍发霉的水泥围墙边的一条泥泞小路直达一栋紫蓝色的两层楼房屋。
”这就是我的家” 加普手指着房子,随意而又有点自豪地跟我说。
这栋楼就是晴在十几年前跟我说了无数遍“罗伦佐在尼泊尔花了近7万多欧为加普修建一栋二层楼的房子”,我们两人在头脑中对它想象过好多次,直到今天我站在这栋房子跟前时这栋房子才真实起来。
房子一楼有两间房和一个两面敞开堆满杂物的大厅及通往楼上的楼梯,加普径直把我们带到二楼上,就在我们说话参观房子的时候,一个4,5岁黄皮肤,赤脚,一件过大的发白旧衣服挂在瘦小身子上,头发像秋天杂草般混乱的小女孩从房间里出来,
‘这是我的小孙女“
加普随手无意摸摸这孩子的头,好象摸摸她脚边蹲着的猫一样,孩子黑黑的眼睛怯生生地看着我们,裸露在外两根如细麻杆的腿,好像严重营养不良。
二楼两面开阔的大厅面对着连湖的开阔平坦的水稻田,景色壮观,房屋的右边是她家的绿葱葱的梯田。 她带我们看看她的睡房,也就是罗伦佐曾梦想移民到博卡拉来住的睡房,可因身体健康问题,基本上无法实现这个梦想了。
这是一个普通尼泊尔人的房间,一个涂有红漆木衣柜,一张简陋的床,皱巴巴的床单,衣服和杂物胡乱扔放在房间内,床侧边的墙上开有一个很小的玻璃窗口对着旖旎风光翠绿绿的梯田,那种能给艺术家灵感、慰籍诗人灵魂、那些久住拥挤城市水泥建筑中焦躁的灵魂向往的田园风光就静静地躺在这间杂乱卧室的窗外,只可惜一扇小而俗气的玻璃小窗及铁架将那美丽风景隔离在外。其实, 在加普这样的农人眼中,这些梯田只是可以喂饱他们肚子赖以生存的早期稻苗,晚期稻谷、之后颗颗粒粒供人饱饥腹的餐中米了,农民他们看到的是实用价值,而我们看到的只是它的观赏价值。 在跟晴结婚前,罗伦佐是意大利北部的一个穷公民,一个反资产阶级的嘻皮士,仅靠在露天市场摆摊卖地毯为生, 住在花几个钱租的破旧不堪、摇摇欲坠的老房子,在上个世纪七十,八十年代左右,他穿着怪异的衣服穷游了不少亚洲国家,其中包括中国,毕竟40年前2500里拉可能在意大利只能买一个最大的冰激淋而在中国却可买足一个月的粮食。也就是在上世纪八十年代末的一个夏日,他与晴结婚后带晴到了意大利,教晴如何做生意,不过从后来的结果来看,如其说他教会了晴如何做生意,还不如说晴是他命运中的阿里巴巴,帮他打开了隐藏在他命运中50多年都没有被他挖掘出的财富,自从晴开始跟他一起生意后,他们挣的钱如同洪水般涌入他们的口袋,罗伦佐被晴旺夫的命给“旺了起来”。
大约十七八年前,晴与刚60出头的罗伦佐正式离婚,但他们之间仍保持着如同亲戚般的关系。罗伦佐用跟晴一起发财的钱在山区修建了一栋漂亮的大房子,一个人过起退休隐居的生活。在房屋后面开辟了一小块菜园,冬天砍点柴取暖,过着惬意的田园生活,劳作闲暇之余在阳光下面对山谷喝红葡萄酒,吃干奶酪,晚上在灯光下阅读有关印度的书,开始一段时间还觉得很不错,可慢慢地,屋内的寂静空气开始逐渐变得沉重以至无法忍受了,他需要找一个为他煮热葱头浓汤,能吃苦耐劳而且能够忍受大山中小村庄寂寞的女人。
很多人劝他就在意大利找一个东欧或北非家佣,就像很多意大利独身老年人找女佣一样,可罗伦佐拒绝了,他不想找一个仅为他做饭做清洁的家佣工,他需要一个妻子,一个不仅可以照顾他身体,还可以寄托他情感的女人。哪里去找?他自有打算。 2008年冬天,63岁的罗伦佐重返尼泊尔旅行,来到了博卡拉,在美丽的田园风光后面看到了女人头背沉重背篓的贫困艰辛生活,他感觉自己仍应该象25年前把晴从贫穷的中国拯救出来一样再次应该承担起上帝或神的那种角色,来拯救尼泊尔的一个贫苦女人和她的家庭,他感到人生的存在价值通过这种对贫困人的拯救来实现的,同时也可将自己从孤独寂寞中拯救出来。是的,我们在拯救他人时也在拯救自己。
这样一来罗伦佐请求所住小旅馆老板帮忙寻找一个“贫困的女人”。自然找一个妻子不是找一匹马,不可能三下五下就搞定的,第一次老板给他介绍几个太“年轻漂亮”的,老板以为罗伦佐的目的就像一些年老的欧洲男人,找些贫困国家年轻的女人来推迟自己的衰老,罗伦佐问“我这大一把年纪要这些鲜花干什么”?
第二年他又去尼泊尔,仍然去博卡拉。尼泊尔是一个很贫穷落后的国家,穷人随处可见,如同深秋冷风中飞舞的落叶一样普遍,不是只有博卡拉才存在着穷人,但为什么他只想找博卡拉的穷女人呢?因为他喜欢博卡拉的湖和周边覆盖有白雪的山峰,他希望在这里找个老婆, 有个家,他可以三不之来住住。自然,在帮助一个贫困女人时他肯定也考虑到自己的需求,这也是合情合理的,凡人不可能无自私心的。
这一次,小旅馆的老板说他有个朋友认识一个村里的寡妇,大约三十六七岁,有五个孩子,极度贫困,
“是穷人里面的穷人,你想不想见?” 罗一听有5个孩子的穷寡妇,正适合他的扶贫对象,而且这种结过婚,生过一大堆孩子的女人一般都很勤劳持家,对他比较适合,也不会以后出现仍想再生孩子的问题。 他马上回答“可以,带来看看”。
没有料到,罗伦佐竟然第一眼就喜欢上了这个寡妇,她就是加普。
尼泊尔人整天就是拜神,祈求神的保佑和赐福,有那么多的穷人都需要神的帮助,为什么偏偏幸运落到加普的身上,只能说这就是不可抵抗的命运安排。 在罗伦佐回意大利办各种文件手续时,晴及时打电话把新闻告诉了我:
” 罗伦佐终于在尼泊尔找了一个很穷、有5个孩子寡妇,一个靠背石头为生的女人了”。
“以背石头为生?”,我们俩人都很惊讶,马上想象到加普不光很穷还应该很强壮,其实这是个完全错误的想法。在尼泊尔,我也看见很多瘦弱的女人背着沉重的干柴,粮食,砖头等,因为她们出于贫苦命运或传统习俗生活所迫,不得已去干这种原始沉重的体力活,命运迫使她们的身体习惯于承受重量。
尼泊尔80%的人口是印度教,印度教深刻地影响到其社会意识形态和其结构,其中包括印度教的种姓制度。古印度雅利安人的一个文集”吠陀”收集了多神宗教的圣歌,由此书诞生了种性意识的婆罗门教(之后衍生出印度教),将神的创造者梵天BRAHMA与所有的人联系起来,婆罗门或者神职人员据说是从梵天的嘴中吐出来的,而刹帝利战士阶级是从神的胳膊出来的,吠舍 、手工艺人和商人是从他的大腿来的,最低首陀罗、从事农业,牧业,奴仆则是从他的脚来的。
“她是来自于最低阶层”,见过加普一面的我的旅馆老板这样对我这样说,并流露出一丝鄙视的目光,好像加普真的就是从梵天的脚衍生而来卑微人类。我知道为什么他这么说, 因为无论加普怎么穿金戴银,她仍看上去像一块大朴石。 随后的一个早上,我跟加普一起去拜访她住在山上的姐姐,那天她穿着一件传统的黄色带花纱丽,额头上点有红色提卡,郑重其事地挂着一条粗粗的红宝石金项链和金耳环,我们转了几趟车,最后一个公汽下车后,她说不太远,我以为一会就到,结果我跟着她在炎热的阳光下沿稻田走了好久,最红终于走到群山脚下时,她抬起那树干般粗壮的手臂指给我看:
“你看,我出生的家还在我姐姐的房子上面”,
我仰头看看那云雾缭绕的高山顶, 那就是加普出生及生长的地方,在我看来好象不食人间烟火的神仙住的地方。
加普来自于大山中一个极其贫困家庭,我可以在脑海里想象着那种我曾看到过的石头垒的低矮简陋房屋,四壁空空,昏暗,家中的6个孩子都一溜地睡在地上破衣烂衫和杂物中,屋外是污垢,前台堆放点玉米棒,七八岁时的她,穿着破破烂烂的衣服,每天早晨会在微弱的晨光中从一堆孩子中爬起,去涉水,赤着脚走进薄雾中到山上砍柴。
她又用一丝悲戚的声音告诉我:
“十几岁时我背三四十公斤的柴和我姐姐步行二三十公里翻越两座山到博卡拉镇去卖柴,几十公斤的柴就卖十四卢布(现在大约折合0.2欧元),才那么一点钱呀”,我可以想象出来那几个由三四十公斤沉重的木柴换来的小硬币被她脏黑的手紧紧地捏着,可那景象恍如隔世。
在尼泊尔的尼瓦尔人文化中,女孩子在她们青春期之前大约十几岁左右要到寺庙象征性跟纳拉杨神(NARAYAN)结婚,那一天,小女孩都打扮得漂漂亮亮,家人把那个仪式搞得就像正式的婚礼仪式,这样做是以便将来女孩长大时结第二次婚后,神会保佑新娘不会成为寡妇。
在古城巴得冈一个印度教的宗教节日里,我看见很多女人穿着各色艳丽莎丽手捧献给神的祭品在神庙前广场上排一公里多的队,她们祈求湿婆神保护自己的丈夫安康长命,没有丈夫的女人祈祷找一个好丈夫,可见丈夫在女人生活的重要性。
可能加普小时候没有跟神结过婚,她还是一个三十来岁年轻的妻子时就失去了丈夫。
在小女儿阿诗码2岁时,丈夫得病了,她请了村里的萨满教巫师来治病。 在尼泊尔的农村,很多人仍用神象来治疗疾病,在他们看来人的疾病和痛苦是因为神发怒,或灵魂,生命的一个力量被一个邪恶的实体偷走了的结果,这个实体可能是个魔鬼或亡人不安宁的灵魂,必须请巫师进入冥界,飞到另一个世界去寻找和捕获丢失的灵魂,巫师可通过各种手段(贿赂,武力等)迫使捕捉灵魂者将其释放,如果一切失败的话他还会与加害者作斗争。 巫师最终还是没有找回他生病丈夫的灵魂,他的丈夫还是走了,不知转世到什么地方去了。 家里剩下她和5个孩子,两个大一点的儿子可以帮着做点农活,另外三个女儿都还小,除了家里那么点梯田外,她要到外面帮别人背石头、石灰建房子,挣点钱贴家。为了能够让孩子们在一个由政府支助的农村小学读书,她从高山家中搬出,在学校附近的山坡上租一个简陋的小石头房,全家人勉强住下,四壁徒空,他们每天劳累却只能保证一天两三顿饭,穿着破衣烂衫,过着艰辛的生活。
2009年的冬季, 村里的一个认识加普的老女人跟她说一个有钱的意大利男人要找个女人照顾他,可以带她到意大利时,她毫不犹豫地答应去见见,意大利在哪里她也不知道,是什么国家也不知道,她只简单地知道像她这样的寡妇很难再嫁,如果嫁给这个意大利男人,他可以帮她如果神帮不了忙,她太苦太累了。
那天她见到了罗伦佐,满头蓬蓬灰白头发,矮胖粗壮的意大利老头子,大她二十七八岁,那年虽然她仍年轻,但处于极度贫困的她没有多少选择。当那个旅馆的老板告诉她这个意大利男人喜欢她并想跟她结婚时,她沉静地说可以,条件是马上在湖边帮她买块地为她的家盖个房子。
“大概多少钱?”
旅馆老板说“大约六万欧元左右吧”。
罗伦佐年轻时候反对资产阶级,曾多次参与左派的游行活动,可现在他也拥有有了漂亮的大房子、瑞士银行有好多数目的存款,但他并不具备有钱人的那种吝啬,很多意大利有钱的老年人,年纪越老越吝啬,每花一点钱就象割肉一样心疼,把钱死死的捏在手里不知将来准备带往哪个未知国度。而罗伦佐的本性是勤俭节约的,比如要把洗菜的水收集起来浇菜园,小便二三次后才冲便池,吃剩的面包硬得象化石也不容许扔掉等等,但对待贫困人,他知道给予,在他还没有开始享受一顿加普跟他做的饭菜时,他就同意给加普的家盖个房,当然,他希望有天自己可以在这个湖边的房子里住住。在修建房屋期间,罗伦佐因严重心脏冠状动脉疾病差一点儿进了天堂,可他仍继续给加普的钱盖房子,最后房子花了八万多欧才建好, 而他至今看都没看到一眼,仅看过照片而已。至今,罗伦佐还再投资因为加普要在两层楼上加一层。
加普这辈子做梦都没有想到自己可能拥有一栋大房子,如果靠她跟别人搬运石头和砖,她用几辈子的时间去背石头也不可能盖一个屋顶。
达成协议后罗伦左带她去加得满都意大利大使馆办理去意大利的文件,结婚证明。那一年,她的一生中出现了很多第一次,第一次到博卡拉以外的远地方,第一次到加得满都车水马龙的大城市,第一次见到更大的建筑和庙宇,那么多的车和人,第一次吃得那么饱和吃得那么好, 第一次戴上一个贵重的金手镯。
加普成了幸运之神的“选民”,在近40年的苦难人生后,她的第二次生命重新开始了。
2011年,当加普带着她的小女儿阿诗玛乘飞机去意大利时,她的命运也随飞机一起从最低层直线往上飞,不说是一下子飞到了天堂,但起码她开始了一个具有人类尊严的生活。她跟罗伦左一起住在那栋离世界著名的风景区五渔村不远的大房子里,与英国艺术家,瑞士的作家等为邻,跟随罗伦佐到欧洲其他一些国家旅游,常去美丽富裕的瑞士亲戚家作客,她劳作的农田是一小块菜院,或到附近外国人花园帮人整理一下花草树枝,或在干果加工场做几个月的临时工(罗伦佐希望她能够独立,她挣的钱全部支援她在尼泊尔的孩子们),而不是在山上爬上爬下弯着腰在稻谷梯田拔那永远拔不尽的野草和艰难地背几十公斤的砖石。在罗伦佐住的方圆十几公里的小村庄,很多人现在都认识温顺,勤劳的加普。
意大利的生活完全超出一个曾是极度贫困卑微女人的想象,第一次坐飞机飞到高空时,她曾恐怖地闭上眼想象着飞机可能象一袋鸡蛋那样从天上摔下,人们就象鸡蛋那样摔得稀巴烂,她暗自祈祷请求神的保护,不要从天上掉下来。
现在的加普每年来回自如坐飞机衣锦归乡地回家探亲,一是她思念她的孩子们和家乡的山水,第二是要展示,要展示给当初看不起她的那些老乡们和她丈夫死后远离和抛弃她的人,让他们看看她的成功,幸运,富有。远近乡村邻里都知道一个叫加普穷寡妇嫁给一个意大利老头子,老头子给她盖了栋两层楼的楼房,她的孩子们享受着房子的同时也享受着别人羡慕的眼光。在村中,她现在可是一只见过大世面可以徒迁半个地球的侯鸟呀,而她的那些亲戚和乡亲们,特别是那些女人们,则仍象房屋前后的树上那些乌鸦一样只能每天围着房屋和家里的田地嘎嘎地叫。
当然,她也为这些富贵付出很多,那种付出不是身体上的艰辛,而是侨居异国他乡时心理上的沉重:大山里的孤独寂寞,远离她的四个孩子,还要陪伴脾气暴烈的罗伦佐(虽然他有着菩萨心肠),忍受他的专横跋扈听着他高声训斥,开始那几年唯一能够带给她精神安慰的是她远在尼泊尔新建的房子和身边漂亮小女儿阿诗玛,总算有一小块尼泊尔伴随着她。
那天早上,我买了一袋水果送给她姐姐及家人,她帮着拎着那袋水果,走了一段路后,肥胖的身体开始气喘吁吁,好像比我走得还幸苦。过去她被命运逼得象喜马拉雅高山一头吃苦耐劳的毛驴, 十几年内被意大利舒适温暖的阳光给软化了,加普的那强壮的体力已经开始退化了。
加普不识字,是个文盲,她的肩膀从未背过书包,而只背过卑微坚硬冰冷的石头。起初晴总是对加普不屑一顾,认为她傻什么都搞不明白,不过最后才发现加普要比她想象得聪明得多,没有文化的加普具有人类与生具来的某种智慧, 她有时显示出一种特有的淡定,有点象模糊的水印画让你琢磨不透。
她姐姐及其家人,好几个是她的侄女和外甥女,我到达后,她们都围着我团团坐着,温热的身体挨着我,给我看她们手机里的照片,今天的尼泊尔也不是十几年前的极度贫困了,很多男人在国外打工,她们骄傲地给我展示在日本打工的男人们,漂亮如画的年轻女孩,加普也说了,她哥哥和姐姐的孩子们生活都还不错,而她自己的孩子依然都留在国内的农村,她时常需要贴补孩子们。
我再次听到加普的声音是回到意大利后,她刚跟罗伦佐从瑞士探望他的兄弟回来,她轻松愉快地跟我说在瑞士她穿着尼泊尔的传统衣裙,我可以想象她上身穿着色彩鲜艳的莎丽下身着宽大裤脚走在苏黎世干净繁华的街道上时定是一道亮丽异国风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