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党荣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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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108/2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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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软 记忆深处的欢愉

又是三天连阴雨,位于黄土高原沟壑里的村庄,就象刚出浴的少女,湿漉漉的,羞涩中带着勃勃生机,楚楚动人。老屋墙上的青苔已绿了,屋顶的瓦松长高了不少,细雨中的袅袅炊烟,让人感觉希望在村子里升腾起来了。靠天吃饭的渭北,在小麦返青的春天,有这场雨的润泽,今年不愁有个好收成。

下着雨的村子十分清静,可我家里院子里却是笑语不断。窑洞前的厦子房沿下,母亲正和几位婶婶们做着针线活,拉着家常。这些平日里一样在地里干活的中年妇女,下雨天也闲不下来,要利用这难得的机会,纳鞋底、纺棉线、缝衣服。母亲是热心肠,不管是同辈还是长辈都喜欢到我家来串门。

父亲不喜欢说话,下雨天总是把家里的农具如:锄头、铁掀、镰刀拿出来擦亮磨快,那个已经凹下去很多的磨刀石发出嗞嗞声,好象也欢畅地与人们一起拉着家常。

我和小伙伴们在房子里玩着扑克牌,也是忙得不亦乐乎。玩到肚子饿了,走出房间,发现雨停了。雨后的黄土坡,树枝草丛叶上的雨水还未散尽,刚发芽的植物绿意盈盈,生机昂然。看着村前村后茆梁的剪影,我呆愣了很长时间,缓过神来后,才发现母亲和婶婶们早不见影子了。父亲告诉我,现在是拾地软的最好时间,她们去拾地软去了。我顺手拿了一个馍提着篮子急不可耐地去追她们去了。

听村里的老人讲,地软是很金贵的东西,干旱时是很难见到的,只有开春后,地温升高了,下雨土壤湿润了才生长开来,第一茬是最好吃的,入夏以后就不没有那么好的口感了。我是寻着泥地上的脚印找母亲去的,因为我母和婶婶们心里装着村里的沟沟坎坎,北沟里、南疙瘩哪里草多,哪里坡肥,哪里地软多,她们都知道,秘而不宣。远远看去,这群中年妇女们有说有笑,有打有闹。雨后,上坡的道路还有点湿滑,得处处提防脚下,坡度大的地方,她们相互帮扶着,小心翼翼。这次是在北坡的高樑上找到她们的,这里荒土坡上草密,扒开枯草,一窝一窝的地软,黑黑绿绿的,厚厚肥肥的,展现在眼前。象一珠珠大小不一的水晶,有球状、有片状、有木耳状,有的风一吹在地皮上晃动着,有的半露在草丛外,有的藏在草丛下,个个晶莹剔透,一检一大把。这可把大婶们高兴坏了,大家分散开来,各自找了一块没人去过的地方,低头拾捡起来,有的蹲着,有的坐着,有侧躺着,认真的样子,就象伺候一个刚出生的婴儿。有人发现了地软多的地方,自己捡拾不过来,就会呼唤其他人,大家听到后就聚拢过去。一会儿,这一块草丛里的地软捡拾完了,她们互相招乎就又一起向下一个目标移动。就这样,大伙一边找,一边拾,半天各自的篮子就捡拾满了。

其实,拾地软也是个技术活,力量不能太大,不然就会捏碎,也不能太小,不然粘在地上拾不起来,只能轻轻地,恰到好处两个手指一捏,或者几个手指一抓,才能拾到手里,且粘的杂物少,完完整整。我也是长大了一些才较好地掌握了力道,前两年还真拾不到手里呢。

我也知道了一个秘密,就是去年野草长得好的地方,开春后地软就会多,所以,我虽然跟着大人,但总有自己单独的去处。母亲怕我出点意外,总是不停地叮嘱我不要乱跑。

我好奇这地软是怎么长出来的?记得小就时候老人开玩笑地说是羊粪蛋蛋变的,虽然满心疑虑,但答案也无处可寻。我也惊奇这东西平日里藏在什么地方,雨后却像春笋一样,一下子遍地都是。直到上大学学了生物学后,才知道了其中的奥秘。

地软是一种普通念珠藻,别名地木耳、地皮菜等。平时所见的是其原植体,它外由胶被包裹,内由藻丝弯曲、相互缠绕而成。藻体自由生长,最初为胶质球形,其后扩展成片状,大可达10厘米,状如胶质皮膜,暗橄榄色或茶褐色,干后呈黑褐色或黑色。藻丝卷曲,仅在群体周缘的藻丝有明显的胶鞘,黄褐色,厚而有层理,并在横隔处收缢。这种普通念珠藻分布很泛,世界各地都有。生长在山丘和平原的岩石、砂石、砂土、草地、田埂以及近水堤岸上,耐干旱,干至手搓即碎时,得水亦能生长。能固氮,耐寒冷。地皮菜富含蛋白质、多种维生素和磷、锌、钙等矿物质,地皮菜是一种美食,最适于做汤,别有风味,也可凉拌或炖烧,也是寒性食品。这样的好东西,对于当时物资十分缺乏的渭北农村来说,绝对是珍品了。

拾了大半天,不知滑倒了多少跤,鞋子掉了多少回,一身泥一脸汗,但篮子满了,还是很高兴的。回家的路上,母亲帮我提着篮子。婶子们总是问这问那开我玩笑,说什么这娃懂事,长大了肯定顾家,我们给你找个好媳妇怎样?说的我耳红脖子粗的。我赶紧给他们背诵新学的课文,获得这些没上过几天学的大婶们啧啧称赞。

捡拾回来的地软不能直接放起来,那样就会捂烂了,必须在大太阳底下亮晒几天,并不停地翻动。半干后,就要不停地抖散,粘在地软上的草枝浮末就会掉一半,再晒几日,皱皱巴巴的地软经得起揉搓,母亲就用水淘洗干净后继续晾晒,前前后后七八天,一簸箕的湿地软最后才得成品一大碗,母亲小心地把这次的收获放在一个大的瓦罐,就这样一个春天下来,就会有满满一瓦罐。

地软吃法很多,我最爱吃的还是地软包子。可当时条件不好,很难吃上包子,更不要说地软包子了。总是亲戚或贵客来家时,母亲才和上一点小麦面,卖些豆腐、泡点粉条,做一篦子包子。虽然做的少,但母亲却十分认真。先是把地软在水中泡上一小时,等一个个都软了、胀了,好好洗几次,空水凉干;接下来就是将一块豆腐在锅里蒸熟,切成丁,最后将泡好的粉条切成小段(粉条也是自家去年秋天从自留地里挖出来,磨成粉,请专门的师父来家挂成的),把这三样东西混合在一起。这时母亲将珍藏的猪油从柜子最深处取出,挖上一小勺,放进炒勺里,在灶火上一热,猪油化了,满屋飘香,多日不见油星的我们都伸着脖了多吸了口。猪油倒到馅里,加上花椒粉、盐、葱花,搅拌均匀,香喷喷的包子馅就做好了。这时母亲便招呼姐姐烧火,她自己则包包子。当包子蒸熟打开锅盖的时候,我总会跑去灶房,想混口新鲜。由于我是家里的老小,这样的好福气,母亲总会留给我一些。

三十年后的今天,我还是常常想起小时候拾地软、吃地软包子的情形,细细的春雨、村后的高坡,弯弯的泥泞小道,母亲的笑脸,记忆中的味道回荡在口腔,内心总有一种幸福在流淌。

前几天还和西安的同学聊起这些往事,没想到昨天就收到同学寄来干干的地软了。原来地软已成为陕西的特产,真空包装了,同学讲地软已经上了陕西的国宴了,成了一道名菜佳肴。我打开袋子,闻着这带着泥土的家乡味道,舌尖的欢愉一下子冲开了记忆的闸门,再也关不注了。

我安奈不住了,动手和面,包起包子。一边回想着母亲做地软包子的过程,一边准备配料。现在的日子比过去不知好了多少陪,配料太丰富了,肉沫、粉条、豆腐、鸡蛋、火腿肠、各种蔬菜,冰箱里应有尽有。这倒犯难了,这些不能都用啊。想了想,先选工序简单的做,以最快的速度吃上才是正道。就这样,取出肉沫、炒好鸡蛋、与洗好的地软混合均匀,倒入现成调料包、现成调味汁,一会儿工夫,馅就做好了。耐心地等面醒好后,擀皮,包馅,上锅。手忙脚乱中,一锅热气腾腾的包子出锅了。

吃着自己做的地软包子,那种满足感、幸福感在身上升腾、散发,如今物质丰富了,食品多样化了,吃的美味多了,味蕾品也变得十分挑剔,虽然吃不出当年纯正的味道,特别是这不是母亲做的,但已经是满心欢喜了。

回想当年,母亲是如何在那样艰难的日子里,想办法调剂生活,换着花样做一些时令美食时,她做饭的身影又浮现在眼前。想想以前的艰辛日子,才能真正感觉出今天物质的富足,生活的幸福。这时,突然想起母亲曾说过:“对待食物要真诚,只有真诚地做,虔诚地吃,食物才能给你最香的味道”。我一下子惊醒了,今天的确匆忙了,为了小时候的味道,对待食物的心是有了,可虔诚不够。

国外的人们把地软誉为“上帝的眼泪”,诗意浓浓,但我却不以为然。地软的生命力是十分旺盛的,能在干旱的渭北长年生存,的确顽强,给一点雨露,就茁壮生长。平日里可以被踩在脚下,饥荒时却可以救人一命,这不正和渭北人谦卑而坚强的本性相一致吗?!坚韧是环境给他们的本能,乐观是他们给自己的生存法则。在这片土地上,他们倔强地生活着,不管环境多么严酷;他们敞着胸怀唱着,不管道路如何艰辛;他们挥着手臂击打着,让鼓声回荡在天际;他们擦着汗珠大笑着,让幸福在儿孙的脸上传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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