点灯（组诗）

点灯（组诗）

外祖母事先敞开衣襟

把火口取出的小火苗揣进怀里

倒退着躲避院门外扑来的风

她熟稔脚下的石阶

厨房到正屋小脚的步数

她以后背顶开对开的木门

从怀里掏出高粱秆上挑着的火苗

以手心做火罩

颤颤巍巍引燃桌上的油灯后

才长舒一口气

飘摇在墙上和顶棚上

我和舅舅们的影子

渐渐安顿下来

白玉米

连胡须也白了

磨成面粉时

要用细筛

外祖母给它小麦粉的待遇

——专设小瓦罐

有时候误与小麦粉混装在一起

村里派饭的客人来了

外祖母启用炕桌

我偶尔也能分一小碗

从小厨房溜出院门

种树

我种过许多树

第一株至今忘不掉它的样子

它那么小

我对它的期望那么大

在外祖母家院子外面

我天天守着它

当初并不知道守株待兔这个成语

我种这株树的目的只有一个

想让一只鸟

尽快在树梢上面筑巢

我没有等到鸟落在树上就回省城了

舅舅来信说

对面崖头那棵臭虫树掉下去了

上面的雀巢也掉下去了

但只字没提我种的树

土窑洞

再回乡下时

特意去崖底寻找

那些遗存在记忆里的土窑洞

天色暗淡下来

小路消失进前途

往日透着模糊光晕的土窑洞

出现在不远处

此刻正黑洞洞地望着我

我停下脚步

与它们对视了一会儿

折返回来的时候

一盏窗灯突然亮了起来

将土窑洞甩在身后

箩筐

弯腰在崖边

够一苗硕大的野菜

你的闪失是箩筐替代你滚下山沟

我带你绕到沟底

用土坷垃

把卡在半崖的箩筐砸下来

从我的箩筐里分一半野菜给你

胡乱采撷杂叶垫底

尽可能将野菜浮宣成满筐

避免以贪玩的名义挨揍

半个多世纪过去了

我们加了微信

旧事重提

临了

我还想问你一句

那个箩筐现在放在哪里

捞木桶

“木桶找到了——”

我在井底仰着头向天上喊

有人探头井口边

我把木桶系在铁链上

躲在井底的回窑处

看着木桶左转右转摇晃向井口

桶底挂着的水珠

滴滴答答掉回水里

映入水面的人影

在一明一暗中忽聚忽散

周边都是村庄

母亲的坟茔

在一个叫南垴的山顶

南垴是周边村庄

最高的山

婶婶做了一个梦

叔叔将祖父母和母亲的坟茔

从南垴迁往南垴

更高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