棋与修车老头

在网上下棋，遇到一位“修车老头”，棋力了得。布局怪异，运子诡秘，且几近不假思索，招招击中要害。每遇必败。

他的头像是带圈的繁体车字。看得出来，那是将生了锈的钢圈，裁成数截，再往直砸了几锤，组成一个车字。着以红漆，然后嵌在自行车的废轮胎内。圆圆的，分明就是中国象棋里的一个棋子——“車”。

其实是修理自行车的摊位招牌。

这种招牌早些年我在山西省省城太原街头多见。靠墙，则悬挂于山墙墙外醒目处，遇树，则垂悬于高高树杈上。临近工厂或剧院大门一侧，则在自家特意改制的工具车上以一根铁棍，单挑着，招徕修车生意，或充气或补胎或更换闸线，掉链子了调链子，钢珠磨损了换钢珠。修车老头一早出摊，首先将气筒摆好，再摆多半盆清水和一条被剪破的内胎以及铁锤扳手之类的工具。然后在一旁另外摆一张棋盘，有的是在帆布上划线而成，有的则在橡胶皮上剌出楚河汉界。摊位一旦摆开，最先来的往往不是修车客，而是几张熟面孔。话不多说，杀棋要紧。

我不止一次思考过这个问题：大凡修车摊位前，十有八九围着一群一伙的人，有时甚至是里三层外三层围着一张棋盘。坐着的、蹲着的、弯腰的、站着侧身从缝隙间瞭望的、惦着脚尖的。也有什么也看不到只能看到头、屁股、脊背的，被烟头烫了手和衣服的，还有干脆听七嘴八舌吵吵的，看热闹的。为什么每个修车人摊位前总爱摆上一副象棋？每个修车人都是寂寞的？都会下象棋！那围成一圈的人是一枚棋子，还是修车人的另外一个招牌？

在自行车王国里，修车是个见土就长的职业。始于上世纪六七十年代，鼎盛于八九十年代，衰落于二十一世纪初。至今仍有抱残守缺者，凋敝在曲里拐弯处。

作为一个几十年出行以自行车代步的象棋爱好者，每逢有充气、补胎、修车之需，车推不了多远必定有修车摊位等在那里。不用看招牌，只需看哪里围着一群人，把自行车推过去就是了，其中必有一位是摊主。鲜有例外。

那些年我的大好青春就是在这里浪费掉的。

当时还没有网络，连电视也没有。为了找高手下棋，骑着一辆破自行车跑遍太原城南城北，对所有象棋摊位如数家珍。单位正在挖防空洞，二十四小时昼夜不停。母亲与我和姐妹一家四口住在只有九平米的窝棚里，半夜下了班，我不愿打搅家人休息，便直接骑车来到一个火车道口处，或下棋或围观，天亮后再骑车回家。我忽略掉的问题是道口除了就地摆放着帆布棋盘和散乱的木头棋子外，竟然也摆放着一些修车补胎的工具。难怪！这个看道口的人原来也是个修车老头。

有一年我去原平出差，在大街上也看到过这熟悉的一幕。除了口音有些异样之外，几乎就是太原某条街道的翻版。如果说在阳泉在大同在晋城都还属于山西界内的话，那么在在北京在洛阳在包头也有此番景象，又该如何解释。哦，这是在北方。那么在曲靖呢？属于西部！那江南呢？有人说越南也不过如此。

在共享单车风靡一时之际，我仍然在一些城市的角落里在乡镇的街角和广场上看到修车老头和他们身边的棋人。

我怀疑他们每天出门，修车摊位只是个幌子，摆象棋摊位才是主业。

出车就是出車。修车老头，要么是老将，要么是老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