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吕丽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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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204/2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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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国作家网散文参赛作品《我们的姑》

 

在我的老家,姑不是一个人,而是一个村子的侄辈对嫁出去的女子的统称。

小时候,村里有哭丧的习俗。我家住在村头,村里老了人,出嫁女回来后,哭丧往往就从我家房头开始。犹记得七八岁时,村里的一个婆过世,她的侄女一身白孝,头上孝帽子上扯下一绺布,蒙着半张脸,一到我家房头,就开始哭。开腔便是妈啊,我苦命的妈啊!我到哪搭去找你啊?我大惑不解,问我妈,又不是她妈死了,她为啥要叫妈?妈解释道,出嫁女没出五服的,长辈老了后,都要改口喊爸妈!说着,还用手指戳戳我的头,等你长大出嫁了,下辈的娃们就都喊你姑哩!

我还小,没有这方面的体验。婚后第三天回门,和新女婿刚进村口,一个哥迎面走来,拿出对待客人的态度,热情地喊道,霞,你来了!接着,又对身旁扎着小辫的小姑娘说:“快叫姑、姑父!”

我别扭不已,含含糊糊地应了。转过身边走边恨恨地想,回来就是回来了,什么来了!再说了,又没有血缘关系,咋还叫上姑了!

恨归恨,在村里越来越多的孩子的围攻和我妈的敲打下,我万般无奈地接下了“姑”这个头衔。

记得小时候,村里流传着这样一个故事。本村的一个出嫁女和丈夫吵架,被丈夫打了,一路哭着跑回娘家。娘家人见女儿哭哭啼啼,身上带伤,又气又怒。同村一个后生见了,怒道,敢对我姑这样,走,我们要和他家好好说道说道,便纠集了村里的子侄上门讨公道。夫家听说后,叫了村里的两个长辈,还专门吆喝了几个年轻的后生,给他们壮势。谁料娘家人一进村,把大家都吓住了。

十几个精壮小伙子,走路虎虎生风,浩荡的队伍将村里大路上的尘土带起老高。传话的碎娃气喘吁吁地报信之后,夫家队伍里小伙子溜走了一大半。

夫家人愤怒了,你们这是干啥,哪来这多人,想闹事哩!本村后生掷地有声,咋啦?凡是我村嫁出去的姑娘,都是我们的姑,全村人都是她的后台,想欺负她,没门!

事情结果如何,不得而知。但从父辈眉飞色舞唾沫乱飞一脸豪情的神态上能看出,他们在威势上绝对压倒对方。

由此,我想到了我妈。我妈是山沟里的女子,嫁到我家最大的优势是从山里走到了川里。虽然这山川之间只有二里路。更有优势的是我家住在村头。逢三六九集,在那个没有雪糕和矿泉水的年代,赶集的人唯一的解渴方式,就是到集边的人家讨口水喝。所以每个夏天的逢集日,我妈娘家的侄儿、侄媳妇、嫂子哥总是三五成群,往往一个中午,我从半里外的大井里担回来的一担水就少了半桶,气得我总是嘴撅脸吊,走路带风。

最过分的是下雨天。那时,人们的交通工具是自行车,可一到下雨天,平时的扬灰路成了烂泥路,骑自行车上岭时瓦槽子塞满了泥,根本推不上去。这个时候,沟里的我妈的侄女、侄儿们都很自豪地说,把车放到我姑家!于是,我家的两间堂屋就成了沟里人的自行车棚。一辆、两辆、三辆……最多时放了十多辆。害得我们晚上走路小心翼翼,因为一不小心就会被自行车脚踏板把腿碰个青坨。我爸有一次发酒疯,寻我妈麻搭,就你娘家事多,整个村都是你亲戚,堂屋都让你娘家人占完了,自家的东西都没地儿放!可到第二个雨天,沟里的小伙走进院子,递根烟,笑吟吟地叫声姑父,他就恨不得把人家的自行车搬到我们的床上。

我妈不以为意,依然会在逢集日早早担好水,给她的侄子侄媳们把一碗碗凉水递到手中,同姐妹嫂子们叽叽喳喳,谁家添娃娃啦,谁家的猪卖了个好价钱,谁家老人病了好几年眼看不行了,一阵欢笑,一阵叹息。使得我那在烟尘雾罩的生活中面目平庸的妈眉眼也鲜活起来,如欢鱼入水,鸟归山林。

后来,人们像雀儿一个个飞出山外,路越修越宽,楼房越来越高,乡音却越来越少。平时街道冷冷清清,偶尔有个回乡的年轻人,也是骑着摩托车或是开着小车阵风似的经过,荡起的尘土迷了日渐老去的我妈的眼,吹乱了她的白发。

清明节前,细雨迷蒙,我妈要回去上坟。柏油马路宽阔平整,当年的土坡路也平缓了不少。心一放松,一边的车轮陷到路旁的地里,发动起来泥浆飞溅,车子像一个不想上工的懒驴,原地哼哼,却不动弹。

我妈焦急不已。想到路边的一户高门大户的人家寻求帮助,不料还没进门,就被一只凶猛的狗吓了出来。不一会儿,出来一个中年人,一身休闲装,手中的电话里唱着秦腔戏。看到我们,眼前一亮。冲着我妈喊,姑,你咋来了!

我妈赶忙说明原委,中年人大手一挥,没事,我叫人来帮忙。一通电话,十几分钟后,来了几个中年人,还有两个年轻小伙子,姑、姑婆地叫着。接着,丝丝细雨中,五六个男人一块使力往前推,我转动方向盘,一踩油门,车子终于上了路。

走出老远,老妈还爬在车窗上,伸出手给那群满身泥点子的人挥手,满脸的皱纹里,藏着岁月的沧桑,也藏着骄傲、自得与满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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