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桑之未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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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1910/2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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流年

麦子青青菜子黄,微风轻送草花香。一个少年在乡野的路上,缓行,疾走,雀跃,奔跑。

这是上个世纪八十年代的一幕。少年还是个不足十岁的学生娃,眼神清澈,心境天真。虽然那个年代缺衣少食,懵懂的少年衣衫简陋,食不厌粗,但似乎从来就记不住贫穷日子里丛生的烦恼。少年的心灵游弋于衣食羁绊之外,双腿常常能追随它想去的方向,寻找简单的快乐。

学校在乡上老街的尽头,离村庄有十多里路。每天一大早,妈妈摸黑起床煮饭,少年吃了饭早早上学。因为路远,家里又没有钟表可以看时间,妈妈耳朵也不好,常常听不到鸡叫,故而早起做饭,甚至有时半夜就起床了。吃过饭,天还久久不亮。

那些年,背着书包出门上学的心情,每天都是簇新的。少年穿着妈妈折过又展开的干净衣服,裤子右膝盖有块巴掌大的补丁,洗后在太阳下晒干,穿在身上仍然挺直合身,散发着昨日阳光的味道,配上洗刷晒干了的小白胶鞋,踏在盛着露水的青草上,心里有朵花在开。

十几里的上学路,当然是要走着去的。走着去赶集,去干活,把沉重的东西用肩膀挑到很远的地方,是村庄成年人每天的本分事情。走路上学,也自然是村庄少年的本分事情。妈妈怕迟到,总早早地催。天才麻乎亮,村庄仍睡意沉沉,外面的田野和大大小小的路也没有睡醒。

早出门有早出门的好。一路上那么多有趣的事,少年是知道的。家里的黄狗也知道,也跟着要去,被少年跺着脚狠狠撵了几次,才放弃了同行的执念。

少年顺着村庄往西走。跨过第一道沟,绑在村头一棵大酸枣树上的高音喇叭响了,那支《东方红》歌曲像定时吹响的哨声,唤醒了村庄和四野:东方红,太阳升,中国出了个毛泽东……。

陆陆续续地,有人赶着牛出来,有人扛着锄头出来,鸡也闹起来鸭也叫起来,乌蒙蒙的天也渐渐亮堂起来。

少年走到一座碾米的老碾房,与一条五六米宽的大水沟迎面相遇。大水沟从少年要去的方向来,流得缓慢而逶迤,水波一漾一漾的,像是在朝少年眨眼,鼓动他同行。少年遗憾,因为要等到下午放学,才能与它同归。

此时,太阳才从地平线下出来。它就在少年身后村庄的上空,特别圆,特别大,特别红,活像一块烤熟了,剥了皮,可以放进嘴里趁热吃掉的巨大山芋。仔细看,它悬在村庄上空,不停地旋转,陀螺一样。少年边走边回头,看它是不是在跟着走,看它会不会转着转着掉下来,砸着自己的头。

有时候,少年会停下来,回望村庄。一座一座的村庄,被葱茏的树木和翠竹围起来,在湿润的晨雾中默立。少年看着看着,就恍惚觉得,村庄每天守在田野中,等出去的人回来;村庄也被田野守着,与它们相互依存。少年走出的那个村庄,左前方是一大片菜地,菜地的坡坎下,有几爿水塘,水面映着晨光。少年向村庄张望的时候,也感觉村庄在向自己张望,像母亲站在门口望过来,虽然什么也不说,少年却什么都感受到了。

少年醉心于路上的种种乐事,仿佛每天走路往返几十里,上学只是顺便的,路上的事情,才是每天的正事。

放学了。少年与同路的伙伴约着,一溜烟跑出校门,跑过老街,跑过河桥,走另一条岔路去做一件期待了一天的事情。岔路穿过一个村庄,通向补丁一样的农田。水稻已经全部收割完了,稻草也晒干收回去当柴禾了。庄户人在忙着赶牛翻地。土地在这个季节的秘密,完全向这些少年敞开。地一绺一绺地被翻起,这帮少年就一个个睁圆了眼,弯了腰在黝黑的泥巴上搜寻,时而欢呼,时而惊叫。埋头拉犁的老牛投来一瞥,脚下并不迟疑。那些比作业还让少年牵挂和专注的宝贝,是一些被牛拉着犁从土里翻上来的小果子,拇指般大小,泥土般黑褐色的外皮,不仔细根本就看不到。这些乌黑的果子被少年叫做“乌茈”,吃起来有水果一样的甘甜。

   天暗得快看不见了,这些少年才直起身,把揣在衣兜里的乌茈掏出来,一边在溪边洗掉泥巴,一边互相攀比。眼神好的,竟有鼓鼓囊囊的一口袋乌茈可以享用;眼神差的,没捡到几个,也很开心。那个时代,水果同肉一样,少年不敢奢望。同稻谷一起生一起长的乌茈,就成了少年可以解馋的时令水果。少年边走边吃,口、舌和心甜润了一路。

有时候,少年在放学回家的路上,会拐过一个巷子,到乡上的电影院去碰碰运气。少年很羡慕电影放映员,放电影和看电影是别人难得的消遣,却是他的工作。有时候,里面电影在放着,验票的人不知去向。少年趁机溜进去,站在最后一排,看天仙配,或者看牛郎织女,看得忘了回家。牛郎和织女被天神强行分开,天各一方。接下来,牛郎家的老牛死去,牛郎用箩筐担着一双儿女,乘着老牛的皮,飞到天上去寻他的妻。少年看得湿了眼睛,湿了脸颊。看完电影,始惊觉外面已一片漆黑。少年走出电影院,踏入黑夜,心里装着故事里的沉重或圆满,装着独自面对黑夜的不安,装着一个人走夜路的冒险和刺激,在回家的路上一路狂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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