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桑之未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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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1811/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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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位南唐词人的故事

 一位南唐词人的故事

 

       他一出生,在相貌上就似乎占尽了“先机”——“丰额骈齿,一目重瞳子”。丰额,即天庭饱满的吉人之相;骈齿,指牙齿重叠(今天看来就是龅牙),自古以来也被认为是圣人之相;重瞳,即一眼两瞳,也是一种少有的“异相”。都说”物以稀为贵”,人也莫不如是。在他的那个时代乃至更遥远的远古,骈齿、重瞳的异相被视为吉利和富贵的象征和命兆。无论是传说中还是历史上,这样的面相特征往往是那些能力超凡、很有建树的伟人才配拥有的:远古神话中造字的仓颉、 五帝之一的虞舜、春秋时期将晋国推上五霸之一的晋文公重耳、“力拔山兮气盖世”的楚霸王项羽,这些名字,哪个不是在历史上掷地有声?

       有幸“生成“异相”的他,恰恰又生在皇家,自然被看重并寄予厚望。民间的传说中,早江南一隅的朝廷已是江河日下,面对北方虎视眈眈、随时来袭的后周,已无实力抵御,只把幸存的希望寄托于幻想和神力。生而有异相的他,恰好可以满足上上下下对神秘力量的幻想。《江南野史》中记载,周世宗渡江征讨建康,“见白气贯空,使觇之,乃后主与众猎焉”,于是感江南不可图而作罢。他,似乎仅凭一己之身上远远散发出的“气“,就能御万众之敌于城池之外,在众人看来,这是何等威武的天子之气!说到天子之位,在他之前,本有身为太子的兄长,后来太子竟暴亡,天子之位自然非他莫属。命运如此安排,仿佛水到渠成,再合理不过。
       今天,无论骈齿还是重瞳,都已经被现代科学定性为非正常状态,而当时的传言,今天看来也不过是野史不无夸张的杜撰之词。因为,成为帝王后的他,并没有显示出名副其实的治国之才。祖父辈、父辈的政权传到他手中,已是日薄西山,毫无回天之力。作为君主,他在勇武、气节和智谋上的表现,与他的先祖、他的父辈及臣民百姓们的期望大相径庭,让人叹息。           
      “江南佳丽地,金陵帝王州。”他的祖父靠马上征战打下的江南帝王州,向来都在北方的觊觎之中,先是后周,然后是宋。对于北方王朝的咄咄相逼,他表现出来的是孱弱、萎缩、惧怕、逃避。长于深宫的他,没能继承祖辈一代纵横沙场,兵来将挡的气概和血性。宋朝太祖派来使者,要求他北上朝见。他心里害怕,每每避而不见。为了向大宋示弱,他还自动给自己的小朝廷降低级别,以俯首低眉的卑微姿态来取悦大宋帝王,以图存续自己的江南小国。即便已陷在生死存亡的危机中,他的江南小国仍是歌舞升平。也许唯有如此,他才可暂时忘记扰人的忧虑和危机。
       他身居庙堂之高,却痴迷于吃斋念佛,不顾国法的约束,大兴土木,建造寺庙。上有所好,下必盛焉。就连他治下的官府,也荒唐至以佛像前通宵达旦点灯,根据灯的燃灭情况来裁决囚徒的生死;又擅自赦免囚犯,无视大臣的劝谏。他的弱点给了他的敌人可乘之机。北宋利用他对佛法的笃信,偷偷在民间搜寻懂佛法能言善辩的人,派往建康城,表面为僧人,实则为收集情报、里应外合的内应间谍。而他浑然不能觉,对远来的“高僧”信以为真,尊其为“小长老”,朝夕与之高论六根、四谛、天堂、地狱、循环、果报,又听其言说,广施刹梵,营造塔像,极尽奢靡。令人嗔目的事不止于此。当建康城遭敌围困,他不思自救,竟召来“小长老”,咨询拒敌策略。“小长老”似乎法力无边,登上城墙呐喊一番,便使敌军退却。他不知是计,以为得神力保佑,竟令城中僧俗兵士齐声念经,一时僧俗齐集,兵士弃甲,满城诵经声翁涌四起;接下来,城外箭头像雨一般从飞来,可怜城中人死伤无数。
       当初,他对满朝文武慷慨激昂地许下豪言,说,如果北方军队来征讨,定要亲率士卒,背城一战,以保存江山社稷;如果失败,则以死相拼,终不作他国之鬼。可待宋军攻陷建康城,他同一朝臣子束手就缚,甘作俘虏。君臣皆成阶下囚,一并被押解北上,“百司官属仅千艘,将发,号泣之声淘于水陆。”往日笙歌浮华的建康城笼罩在大厦将倾的愁云惨雾中。对此凄凉景象,他唯一有能力做的,就是赋诗一首,一抒悲情:
      “江南江北旧家乡,三十年来梦一场。吴苑宫门今冷落,广陵台殿已荒凉。 云笼远岫愁千片,雨打孤舟泪万行。兄弟四人三百口,不堪间坐细思量。”

       

       他,便是南唐后主李煜,南唐先祖李昪之孙,中主李璟之六子。
       李煜继位成为南唐后主时,李家江山已是风雨飘摇,南唐油尽灯枯,行将就灭。                                          
       从政治上看,作为后主的李煜,是一个失败者,亡国之君。联系他身为国主时的所作所为,说他是昏君也未尝不可。
       作为文人的李煜,后人对其评价不俗:自少俊迈,喜肄儒学,工诗,能属文,晓悟音律;姿仪风雅,举止儒措,宛若士人。李清照在《词论》中说,“五代干戈,四海瓜分豆剖,斯文道息。独江南李氏君臣尚文雅”。
       结合他的一生,后人也多有惋叹:李煜若不为后主,或可免于污迹和不幸,其作为词人的路或可走得更远。但是,他一生中幸与不幸的两面,果然是可以分离,可以桥归桥,路归路的吗? 
       国家不幸诗家幸,话到沧桑句便工。李煜的政治命运是不堪的,但他的文学命运却是幸运的。他人生前期的生活充斥着香花美人和男女情爱,他所作的词也完全是“花间派”的风格,极尽绮靡之风格和悱恻之言词。自北宋攻破建康,南唐君臣被虏北上,他经历家破国亡的苦痛,转而书写沉郁的家国情怀。从一代君王到阶下囚的人生际遇的转折,加上他作为一个词人的细腻与敏感,使他的人生体验发生了巨变,他的创作也开始转向,转而对生命进行深沉的体验、忧思和抒写。从这一点说,他的幸,何尝不是建立在不幸的基础上呢。
       在中国古典文学史上,他的光芒犹如沧海上空的一轮明月。
 “林花谢了春红,太匆匆。无奈朝来寒雨晚来风。胭脂泪,留人醉。几时重。自是人生长恨水长东。”
       在他的词作中,他特别喜欢用水的比拟。水映照了他性格中的绵柔与敏感,也蕴含了他对人生的感受与参悟。比如东流水,便载着他留恋而不得的悲苦无奈和沉重的忧思,来去不尽。
       国破家亡后,他的敏感让他似乎感受到,每一刻都是生命的最后时刻。作为亡国之君,身居异国的阶下囚,他对命运已经无奈到别无所求。国与家没有了,自由没有了,随心所欲的生活没有了,有的是需要生命去体验和思考的悲伤和苦难,和对这种体验的抒写,这也是一名词人的使命和精神寄托。他是词人,是艺术家,那些能打到别人的沉重的伤痛,恰恰成了他生命的支撑,也升华了他的创作,使他在绵弱中显现出刚强。
       在他最难以为继的悲苦岁月,是词续了他的生,最后也是词终了他的命,这于他是幸,也是不幸。
       那篇感人至深、被无数人吟唱的《虞美人》,成了他一生的绝唱:
 “春花秋月何时了,往事知多少,小楼昨夜又东风,故国不堪回首月明中。雕栏玉砌应犹在,只是朱颜改。问君还有几多愁?恰似一江春水向东流。”
       还有一篇《浪淘沙》
“帘外雨潺潺,春意阑珊,罗衾不耐五更寒。梦里不知身是客,一晌贪欢。独自莫凭栏,无限江山,别时容易见时难。流水春去也,天上人间。”
       在他四十二岁生辰这天,他用满心的哀思和忧伤,写下了这两首词,一遍遍地吟唱丧家亡国的哀伤,表达对失去的故国的念念不忘。宋朝的皇帝不能容忍一个亡国之君的“不臣”之心。这两支曲子被密探报到了宋太宗那里,激起了太宗的不满和杀机。 
       就在这个七夕之夜,宾主尽欢,酒宴未散之时,众人在宴席上当堂目睹后主中毒挣扎的惨状。毒药来自太宗皇帝御赐的一瓶美酒,酒中被掺入了名叫“牵机药”的毒药。据说,后主毒发之时,肢体抽搐,身子头首相接作牵引织机动作数十次,痛苦之状不堪描述。 一代词帝,就这样悲惨地走到人生尽头。
       后主死后,被宋太宗追封为“吴王”,葬与洛阳邙山。远在江南的建康城,则葬着他的祖父与父亲,南唐烈祖李昪和中主李璟,并称南唐二陵。
       他生命的光因为无奈的命运安排而早逝,如流星划过天际,那一道璀璨,既是刹那的,也是永恒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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