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桑之未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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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1908/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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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收

九月割稻。十月收草。

收割稻子的季节,是一个让农家感到累并快乐的季节。三四月间种下的青青稻秧,不负众望地结出了沉甸甸的粮食。这一刻,金灿灿的稻穗都把头低低垂着,似乎在以这种谦卑的姿态招呼农人:我成熟了,来收割吧。

农人站在田埂上,像将军一样叉着腰,扫视前方远远近近的,等待自己发号施令的千军万马。此刻,他/她的心里自然在难以抑制地欢喜着。去年的陈米早在七月就见底了,整个八月,不得不东借西借,再掺和着苞米南瓜,凑合成一日三餐。大人辛苦半生,早被磨去了脾气,面对生活逆来顺受,无以抱怨,小孩子心浅搁不住这点苦,就直接把不乐意挂在嘴上脸上,每天都恨恨地瞪着碗里的稀糊糊,使气不吃,直到挨上一顿揍几声骂,才不情愿地端起碗。九月的稻子,让一众老小都重新蔓生出喜悦。

于是开始着手准备收割稻子。把镰刀磨亮,挑担腾出来,打谷机上好机油,竹垫子打理干净,一应都备好。家里的院子和谷仓也打扫得亮堂干净,准备晒谷子,存谷子。

还有一件不能省掉的事情,就是邀约村里某户平日里有些来往的人家,帮忙收割稻子。受邀的人家欣然答应,不仅是出于情面。别家上门来邀,自家收割的时候也就有了帮手。农忙时的这种互帮互助模式,在周围农村已成为存在了多年的风尚。于是两家说好了时间。

到了说好的这天,大人们起了个大早,六七岁的小孩子也被吆喝着起床吃早饭。天才麻乎亮,田埂上便出动了一队说不上庞大的队伍。小孩,老人,妇女拿着镰刀先下田,赶在太阳灼热之前把稻子割倒。男人们要把沉重的打谷机抬到田里。

一垄一垄地,长在地上的稻子不断往远处田埂边推移。刷刷声在稻田里此起彼伏,那是镰刀割断稻谷和稻谷被放倒在地的声音。从对面望过来,见不到人。割稻子的人蹲着,不停地挥动着镰刀割。多年的磨砺,早已使她们学会把腰酸背痛放在一边,埋头做眼前要紧的事。一开始,女人们一边割一边还聊些家长里短,割着割着就完全静默无声了,也许不知不觉就沉浸在自己的心思里了。不管她们在心里想些什么,都丝毫不影响她们挥动镰刀的姿势和速度。

等天色大亮,太阳高高挂起,稻子已经割得差不多了,露水也散去。打谷机被抬进田,光膀子的男人开始大显身手。我印象中的打谷机有两种。一种是完全用五块厚木头板围成的,四四方方,像碗一样的,叫作半桶(音)。很显然,这还不能够被称作机器。男人们搂起一抱稻谷,在半桶的内一侧使劲敲打,直到谷穗被敲打得脱落殆尽。大木桶里的稻谷越积越多,一方稻田半年的收成,原始但不失喜气地凸显出来。另一种则可以称为机器,借助脚踏板使表面有凸起的铁滚筒转动来脱粒,比起原始的半桶快而省力。有能干的半大小子也抱起稻谷,跟在大人身边学,用不了一会儿,就能熟练地操作,在众人的夸赞中荣升为一个全劳动力。

一垄一垄的稻子被割倒,一筐一筐的稻谷被挑到收拾好的晒场,在竹垫或地上摊开,接受太阳的暴晒。沉甸甸的挑担压在男人女人或宽或窄或壮实或瘦弱的肩膀上,扁担和挑担随着人的步子,有节奏地上下闪动,发出了负重的呻吟。哦,不。我在此刻写下这些文字的时候,不禁想起当初,我在为父辈肩上的重荷担心,把扁担发出的声音不自觉想成不堪负重的痛苦呻吟; 然而,在挑着满筐谷子的男人女人的心里,那也许是使他们在心底流淌快乐,乐得开花的乐音呢。

接近中午了。老人离开稻田回家做饭。小孩子则怀着自己不可告人却被大人们一眼看穿的秘密,死活要留下来,一边捡拾落下的稻穗,一边不时往熟悉的方向张望,抱怨那骑车来卖冰棍或者汽水的小贩怎么还不出现。

中午和晚上的两顿饭比平时丰盛了许多。往日吃不到的鱼肉蔬菜都隆重地上桌了,还买了啤酒,或者一种用米酿成的喝不醉的甜酒。男男女女,老老少少,围坐一桌,碗筷交错,小孩闷头大吃,主人殷勤夹菜劝酒。村里几条喜欢串门的狗也闻香而来,在桌子底下默默拣食,时不时地也有龇牙咧嘴,争抢肉骨头的冲突发生。

这一天是收成丰硕的一天,新米即将填补青黄不接的空当,两家的情谊也在此时得到巩固和延续。

黄澄澄的谷粒脱下来,稻草是不是就完成了它的使命呢?

并不然。稻草结出的粮食成熟后被人取走,但阳光,水,泥土在它身体里制造的营养还在,对食草的动物还是有用的。猪是比较娇气的动物,只吃软嫩易于消化的青草。牛就不一样了。牛强悍,有着强大的消化功能,新鲜的谷草无疑是适合它们脾胃的美食。给牛递上一束谷草,看牛嘴里嚼得多一丝不苟,就知道谷草对于牛有多香甜可口。养了鱼的人家,也特地来抱几把色泽青葱的谷草回去喂鱼。谷草投进鱼塘,大大小小的鱼都游过来。吃谷草的鱼只有一种,叫做草鱼,或者青鱼,光从体积看,就堪称鱼中彪悍者,大的据说能长到数十斤。其他跟来的,都是些不明就里凑热闹的小鱼。

谷草最大的作用当然不是给动物当食料。平地不像山区可以伐木当柴。粮食收上来后,留下的稻杆、豆杆、麦秆、玉米杆、油菜杆就成了每家每户烧饭煮猪食的柴火,烧成灰烬后又复归之于土,作为滋养土地的肥料。人类善于物尽其用,农人们处理谷草的方式就是最有说服力的例子。

即便是作为最普通的柴火,谷草所受的待遇也绝非是被随手一扔。人类为了合理使用这种自然之物,一定是费了心思的。当横七竖八躺在地上的谷草被一丛丛地从顶部捆扎起来,竖在田里,从那一刻起,晒谷草的工作就开始了。

天气晴好的早上,母亲就会催着孩子,早早吃饭,等露气散尽,一同去晒谷草。晒谷草也可以是一件很有艺术性和奇幻感的工作。左手从顶部拎起一把谷草,右手托着它的底,用力在地面之上以顺时方向散开底部,地上立时就会出现一位穿着大摆裙的小公主。城堡般的草垛越来越少,从城堡中释放出来的小公主越来越多。木然的谷草垛纷纷变成一个个大摆裙小公主,娴雅静立,等待阳光的幸临。奇思异想下,晒谷草的农家小女孩从枯燥无聊的田间劳动径直走入一个有趣的童话王国。这样的单人游戏我曾经屡试不爽,甚至还给不同的草把设计过不同的站姿。

下午,天空敛尽斜阳,露水重起之前,又得匆匆把晒得半干的谷草收起,恢复成一座座城堡,防止草把被露水甚或是雨水尽数打湿。

就这样反复了有十天半月的样子,谷草水分尽失,完全晒干,可以收回家存起来当柴火。

在谷草晒完最后一个太阳的下午,收草的农人就扛着一根长竹竿来了。做惯农活的人一向不考虑“细水长流”,悠哉悠哉慢慢干,那是要被当成懒婆懒汉嘲笑一生的。于是,本来竹竿两头可以各穿十把谷草,农人却拿两根绳子,在两头都下狠力气捆扎,硬是把两头的谷草都扎成二三十把。小孩子腰软骨头嫩,竹竿上一头穿三五把草挑回家,看到的乡亲也无不啧啧称赞。

收回来的谷草,要整齐地码放在一面墙边,这叫码草。码草的一面墙须是够长的,还要有可以避雨的屋檐。码第一层的时候,让一把把谷草乖乖躺成一排,码第二层的时候,把谷草的头尾换过来,如此重复,码起来的草墙才会平整结实。草码到一定高度,就得一人上去码,一人在下面递草把,配合默契。

码好的草墙,对小孩子来说,是一个不可多得的好地方。若是想偷懒又不敢让大人看见,或逢无处可去又百无聊赖的下雨天,爬到那草垛上躺着,也不失为一种享受。身下的干草,松松脆脆,干干净净,散发着田野和阳光的味道。

往后不久,猫啊,鸡啊,渐渐也知道了这个秘密的舒适之地,会去占一个窝,并且分别把它们的崽和蛋放心地下在那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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