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容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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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308/2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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洗马随想

古人总在洗马。

洗马潭,洗马池,洗马湖,洗马河。在地图上输入“洗马”二字,池塘河湖接连涌来。水域边沿不断蔓延,而马儿体积不变,一匹马能洗多久呢?大概是它的主人理顺一场心绪的时间。

大理苍山上有洗马潭。一个游人上下皆靠鲜红缆车接送的地方,云雾扰人。环行半小时,额前招摇的碎发已被水汽捋平,排出蓬松空气,直直贴拢太阳穴。等日头上升,烟云淡去,阳光映出一面镜子,让人内心一空,好似失重。眼前一潭清明积水,像山在生长时于此顿了一顿,轻吁一口气,在险峻与张扬中凭空生出浑然与平静,两种审美格调彼此照顾,打量,又借厚重水雾掩住笑意。谁能把马牵上这里洗呢?接过古人为这潭水取的名字,方知沧海桑田的秘密原来凝聚在“洗马”这一个动词里了。马蹄在冻白的岩石碎块上找到支点,立在某丛杜鹃花旁,迷蒙的水汽遮住人和马,四周没有鸣鸟相争,任凭刷洗的声音陆续漾开。

普洱洗马河更阔气些,在平地上舒展,填平山间凹陷,互相连接,形状张扬。

午后出门,看水面上被太阳光推起些细碎波纹,水与远处暗色的山相接,佐以云雾调和,水山天三者被一笔画就。

沿着水库筑坝步行,有人吹奏乐器,缎带般的质感,气息悠长坚韧,调子随心而发,摸不清下一个音节的走向,但能循着声音来处往大致方向走。北面一块不大的农田,方方正正,托住青绿小苗,褐色圆木在路旁搭成一间凉亭,地上晒着一溜作物秆茎,它们已经失去水分,得到纹理般的褶皱。抬头环顾,器乐声还在继续。往声音来处探看,田埂旁立起一块石头供吹奏之人端坐,那老者蜷在清凉的阴影里,看不清性别,极小的棚子遮住其四肢。当地人似乎已经习惯如此景象,没有围观的意思,自如地在原本的生活轨道上走走停停,扛着锄头穿过日照和树荫。旁人看惯了以后是否会想,此人不该有具体五官,应当永远抽象如一个轻盈的民间传说。

鞠躬作别老者,往反方向走,不远处一个亭子和四五匹骏马雕像在岸边被定格。建造者的原意是马儿昂首踏浪,而今水位下降太多,石质浪花顶住马儿,多面体石柱撑起浪花,暴露建造原理,为理科生出了一道结构力学题目。马儿毛色也逐渐衰朽,枣红马身上生出黑斑,黄马背上亮出白点,白马腿部藏了一簇天蓝,时光选取温顺之物,借助风力篆刻印记于其上,现在的游人有幸见证一场心照不宣的密语。

届时是晴天,太阳直射水边柏树,晒干植物上残留的水汽,柏树隔断了步行道与草坪,当地人在草坪上或坐或躺,三三两两讲述自己的见闻:谁家地头上又遭了虫,打了药好久不起效;哪个亲戚家姑娘考上好大学,爹妈摆了几桌宴;这一季的雨水不如去年,稀疏冲淡水果味道。有人在寸头一样的草坪上枕着手臂,任凭家长里短在自己耳膜里跳跃,拿出布袋掖平四个角,盖好肚皮也就睡去。

一种停歇。想必古人前来洗马时也是如此心情,前路明灭不定,而过往的痕迹已经被新生草叶遮蔽,唯一能抓住的便是手里的马鞭与缰绳。眼前水波荡漾,马匹循着水流嬉戏,不时打一个响鼻。此刻不去想头上的一片烟雨何时落下,应当如何再度检查油布能否把货物包裹紧实,也不去估量离下一个目的地还有多久,外交辞令如何恰如其分地表达。只是走,伴着马儿的喘息与嘶鸣穿过各色地貌,远远望去,马蹄坑坑洼洼连成细线,又来回踩实,在时间的默许下,把一条小缝拓宽成能容下浩荡商队的陆上官道,将更多的未来锻造成过往。

或许亦有另一类人出现于此,不为公事而来,一人一马只图游历山河,丰盈胸中无字地图。他们花一个下午看黄褐色的水草在岸边缱绻,描摹动物花色,对比本地人的衣饰样貌,旁人只以为是游手好闲,自己却就此暗中收集不同地域的风土人情,深得其中滋味。

一处有山有水的所在,从生涩无依到沾染人类气息需要多久。独行人不停用心揣摩,仔细分辨,自己的视野就此扩散开,又传给下一代,河水堆积的浅湾有幸成为值得专门前来探看的歇息之地。而一人一马的潦倒形象也在简体字的路牌上被定格,多年后被吸入手机,掀起一层湿风浸润千万个电子原件,屏幕闪光,偶有一句“前方两百米后向右转”,是古人悉心指引。

茶马古道是过往佳话,新的交流正在铺展,肩负洗马重任的水域终于送走千万个马蹄印记,寂寥地歇息,抚平游人心绪之后,不忘与沉沉的夜色和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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