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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学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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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203/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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糖醋活鱼

1

老黄做的“糖醋活鱼”的确有些奇。奇就奇在,做之前鱼是活的,上了桌,鱼还是“活”的。

头尾依然鲜活,中间去鳞切口,搓了淀粉,油炸成金黄,躺在一只椭圆形盘中,上面淋了浓浓的暗红色汤汁,搁几片菜叶,热气腾腾,香气四溢,鱼腮和嘴巴却仍在一张一合地“喘息”。

第一次吃这鱼的人,往往就显出各种表情:有感觉新奇而兴奋,迫不及待要动手的;有望着“哀怨”的鱼眼,怜惜地皱眉犹豫的;有双目微闭,合掌念一声阿弥陀佛的……

待入了口,先是鲜滑,柔嫩,继而咸、甜、酸、辣,满口余香。

吃完中间,如意犹未尽,还可以将头尾回锅,加鸡蛋、胡椒、醋,咂一回鱼汤,回味悠长。

赞叹之余,有人便问,黄师傅,你是咋做成这样的?

老黄一直笑而不答。

也有人说,黄师傅应该参加比赛,申请个专利……

老黄摇头。其实,他连个正经的厨师证都没有。

“黄家私房菜”店面不大,就一幢二层小楼。不管是城里的还是外来的,去吃饭的,多是冲着“糖醋活鱼”。

老黄在县肉联厂干了半辈子,先是在车间杀了二十多年猪,后调到了厂食堂。再后来厂领导在食堂装修了两个包间,专门用来接待上级领导和重要客户。由于大家都说老黄做菜干净仔细,味道好,就推荐他做了包间主厨。老黄爱动脑,善琢磨,慢慢就练出了这么一个绝活。

老黄家住城郊。那年他家门前被统一规划,拓宽改建成了外环路,老黄的家就圈进了城里。

退休后的老黄便利用沿街二层小楼开了这家“黄家私房菜”。

老黄去世的前一年,把这一绝活传给了刚下岗的儿子黄庆。

黄庆也的确不负众望,他做的“糖醋活鱼”一点不亚于他老子。人们说,黄庆就连形象做派、声音语气都像是老黄再世。

算起来,黄庆经营这个店也有二十个年头了。

2

黄庆坐在院子里,一尊弥勒佛似的。面前的小桌上放着个大玻璃杯子,杯子里泡了菊花、枸杞、山楂片,浓浓的,浑黄里透出几点暗红。

五冬六夏,黄庆都是每天四点半以前赶到早市。活鱼必须由他亲自挑选——二斤左右、活蹦乱跳、毫发无伤的鲤鱼。回来把鱼养在缸里,再将采购来的肉蛋菜一一归置好。这时,儿子儿媳孙女才起床,然后一家人做饭,吃饭。

吃完饭,儿子骑摩托车上班,儿媳腆着大肚子回房“保胎”,老婆送孙女上学,黄庆伺候母亲回房躺下,然后跟往常一样,泡上一大杯茶坐到院子里,直到店里开始上人再去制作间。

天空湛蓝湛蓝的,阳光照得人身上暖洋洋的。不一会,黄庆就觉浑身的力气像被阳光吸去了些,有点轻飘飘,懒洋洋的。

儿子自从当兵回来,就跟几个朋友一直做生意。今天说给哪个陶瓷厂送煤,明天又说给什么工地送料。五六年了,钱没见赚进多少,到让黄庆贴进了二十多万。可儿子说,做生意就得有赔有赚,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到时候您瞧好就是了!

一个多月前,母亲忽然摔了一跤,下身瘫了。黄庆连忙带她去了医院,又打电话喊来弟弟妹妹。可从县医院到市医院,都说年龄太大,无法根治,只能静养。一大家子人,老婆既要伺候婆婆,又要洗洗涮涮,还得接送刚上小学的孙女,整天脚不沾地。如今,儿媳的肚子也一天天大起来。听老婆说,离预产期也就个把月了,就是家里再忙乱,也不能让儿媳插手,毕竟生孙子是关系黄家香火的大事……

黄庆微闭着眼睛,感觉脑袋就像气球一样,在不断地膨胀,胀得脑仁都有些疼。

“哥!”黄庆睁开眼,见黄云站在跟前,脸色有些憔悴,头上已明显有了白发。“弟弟他们还没来?”

“哦。”黄庆点点头。

“我先看看妈去。”黄云进了母亲的房里。

瘦骨嶙峋的母亲躺在床上。黄云挨着坐下,问候了几句。

母亲问:“海子她爸现在咋样了?”

“还那样,走道不利索,整天像挎个篮子似的,脾气倒是好多了,没力气喝酒吵架的瞎折腾了!”

母亲叹口气,说:“妮啊,不是我说你,当年你进了肉联厂,那么多小伙子,咋就看上了他?你爹在厂里那么多年,他是啥人能不知底?你爹说,没文化没技术不说,他就是个混混!你爹那样劝你,你就是一根筋,死活不听!也不知他有啥魔法?结果咋样?结婚没几年就三天两头喝酒吵架……也不怪你爹心狠不让他进门!”母亲又叹一声。“下岗了,风刮不着雨淋不着的活儿没人要,力气活又不愿干,东一榔头西一棒槌的,你看你这日子过的……”

“妈,您咋又提这茬?”黄云嗔怪地推了母亲一下,低下头。“孩子都那么大了,还能咋着?”

“好了,不说了不说了!”母亲怜惜地看着女儿,又问:“海子呢?现在干啥了?”

“自打技校毕了业,跳来跳去的,哪里都不合他的意,爷俩一见面就吵,就跟个朋友去了海南,说是开了个啥公司,忙着呢,这两年难得回来一趟。倒是经常给我打电话,去年听说他爸得了脑血栓,还带了几万块钱回来,在医院跑前跑后的!”黄云转忧为喜。

“媳妇的事有谱了吗?”

“照片倒是给我发了不少,可就是不定。我说差不多就行,可他……唉!说话就三十了,他爸又那样,您说,叫我咋办?愁死了!”黄云摇摇头,又忧愁起来。

母亲沉默一会,说:“都是娘身上掉下来的肉,虽说都老大不小了,可没一个让我省心!”

“您就好好养着,别操那个心了!”

半天,母亲忽然长叹一声,说:“我活了八十多,也够本了,整天这个样子,还不如让我早点闭了眼,省得给你们添累赘!”

“看您,刚好好地,又胡说些啥呢?”

3

门外自行车铃响。黄庆看看手机,上面显示“9:30”,随即朝大门口瞥了一眼。

雨生进到院里,叫了一声“大伯”。

黄庆说:“昨天有客人反映,说蛤喇没洗干净,再仔细点,别整天马马虎虎的!”

雨生答应一声,到制作间去了。

雨生是黄庆的一个本家侄子,来做帮厨一年多了。黄庆给他每月一千五,管吃。

黄庆原本让儿子跟自己干,再把这个绝活传给他,把这碗饭端下去。可儿子对这个烟熏火燎的活儿压根就不屑一顾。黄庆眼看要说破天,可儿子就两个字:不干!这个绝活,还有店里这一摊子,难道到他黄庆这儿就完了?他心里实在不甘!虽说堂弟对给他儿子这点工资不在意,可黄庆心里明白。

这么多年,做“糖醋活鱼”,都是黄庆自己亲自动手。雨生一来时也探头探脑地往近前凑,但立即就遭到黄庆严厉的目光:去!雨生倒也知趣,赶紧去干其他活儿,后来就直接不看了。

雨生这孩子勤快、利落,黄庆就指点着,让他做几个家常菜,色香味也还让黄庆满意。可真要把这一绝活传给这个本家侄子,黄庆觉得还需要认真琢磨琢磨……

4

门外又传来一阵摩托车声音。

黄祝一边摘着头盔,一边进到院里。见黄庆独自坐在那里,就指了指母亲的房间,走了进去。

他擦一把头上的汗,跟母亲和姐打了个招呼。

“整天忙个啥?狗咬日头似的。”母亲问。

“还能忙啥?忙活我那个小饭店呗!”

“自打我从医院回来,就没见你这个人!要不是我让你哥打电话……哼!”母亲埋怨道。

“我哪有我哥那本事?他手里有绝活,黄家私房菜火的了不得!”黄祝故意高声说。

母亲说:“这怪谁?当初还不是你自己非要搬出去?”

“那是!那时候这个店就像我哥自己的,我就是他的雇工,每月给我那点工资,还整天支使得我滴溜转,哼!你没见他那个样,掌勺的时候,我还没到跟前呢,就……”黄祝比划着。

黄云赶紧摆摆手,指指院里。

黄祝朝外一瞪眼:“咋?我说错了?”

黄云问:“那今天你店里咋办?”

“我媳妇盯着呢,就是还有一个客人,那不也得好好伺候不是?”黄祝又转头对母亲说:“妈,您孙女大学里搞校庆,回不来,只能我自己来代表了!”

黄祝又来到院里,大大咧咧地在小桌前坐下。

“最近店里挺兴旺吧?”黄祝点上一支烟。

“实话告诉你,没你想像的那么好!”黄庆喝口水,“就这么个小县城,这么多年了,一道菜吃来吃去的……再说,现在的年轻人,又是烧烤又是料理的,谁还稀罕这玩意儿?”

“那倒是!连我闺女都说,当今社会,店铺如毛,竞争厉害,不创新就是死路一条!”黄祝拿手指点着小桌说。

“创新?”黄庆瞥了黄祝一眼,“你不又会员制,又免费供啤酒的,咋样?我告诉你,在菜品上下下功夫才是正招!”

“是,效果确实也没好到哪儿去!可好厨师我雇不起,又不像你,手里有绝活!”

“就这,你侄子还不愿干呢!”

黄庆看了看手机,站起身,“我该下厨了。”

5

快十二点时,黄雷才到家。

“哎呀,路上堵死了!一百八十公里路,跑了四个多小时!也不知道哪来那么多车?真是起个五更赶了个晚集!”一进母亲房里,他就嚷嚷起来。

“就你自己?你媳妇跟我孙子呢?”母亲问。

“您孙子快要高考了,正较劲呢,您儿媳妇陪着他补课去了!今天我也差点回不来,好说歹说,老板才放我走!”

“唉,都大半年没见这小东西了!”母亲显得有些失落。

“还小东西?”黄雷把手抬过自己头顶,“个头比我都高了!”

黄云说:“咱这些姐弟当中,就数你给咱妈争气,上大学,进国企,听说还当了个啥主任,也算咱家祖坟上冒青烟了,你儿子也一定错不了!”

“还错不了呢!前几天一模考试,你猜怎么着?在级部只考了个中游!”黄雷打了个咳声,“我也想好了,拼拼看吧,要实在不行,就送他出国!”

“在中国都学不好,到外国就学好了?”母亲说。然后又沉吟道:“上外国去念书,那得花多少钱?就指望你俩那点工资?”

“人家都这么做,我能有啥好办法,总不能让他高中毕了业就去打工吧?好在三年前我就把房贷还完了,可没想到,这又接上茬了!”黄雷苦笑一下,摊开两手,像外国人似的耸耸肩。

正说着,黄庆的儿子小强提了一个大圆盒子进来,跟姑姑叔叔们打了招呼。

6

都下午一点了,黄庆才招呼吃饭。

姐弟三人把母亲抱到轮椅上,推倒楼下的一个包间里。

小强把生日蛋糕摆到桌子中央,插上八根小蜡烛,点燃,然后跟媳妇、女儿唱起了生日歌。黄云、黄祝、黄雷忙掏出手机跟各自的孩子视频。画面里,孩子们纷纷摆着手,喊着“祝姥姥生日快乐!”“祝奶奶生日快乐!”也跟着唱起来。母亲满脸笑容,轮流看着各个手机的画面,不住地点头答应。唱完,小强的女儿非要让奶奶吹蜡烛,奶奶笑着说:“奶奶老了,没劲,你们吹!”孩子吹灭蜡烛,跟小强去分蛋糕。

黄云、黄祝、黄雷又各自掏出一个红包递给母亲:“这是孝敬您的!”。母亲坚决推辞:“不要不要!你们正是花钱的时候,我整天连门都出不了,给我有啥用?”

黄庆带头端起杯来:“祝妈长寿!”姐弟仨也附和着:“祝妈长寿!”母亲笑吟吟地抿了一小口酒。

黄雷夹了一口糖醋活鱼,细细嚼了嚼,说:“大哥,你这手艺可有些退步啊,怎么感觉不如咱爸做的好吃呢?”

母亲笑着说:“瞧你说的,这些年你一直在外面,吃的少,自然光记住你爸做的味道了!”

黄庆也拿筷子点点黄雷,笑笑。

一家人吃着,喝着,聊着。

雨生进来,说客人都走完了。他先给老太太敬了酒,又给伯伯、姑姑、叔叔们敬了酒。然后,他压低声音,神神秘秘地说:

“听说了吗?咱们这一片要拆迁了!”

“真的?”

几个人放下筷子,把脸凑过去,要听他继续说下去。没想到黄庆板起脸对他道:“每天这么多人来吃饭,我咋没听说?别听不见风就是雨的!该干啥干啥去!”

“今早听我爸说的,不信您问他去!”雨生红着脸咕哝一句,出去了。

黄庆说:“我就看不得他这个神神道道的样!”

小强说下午还有事,搀着媳妇走了。母亲也说吃好了,坐着累,让人推回了她的房间。黄庆老婆要送孙女回学校。房间里就只剩下黄庆跟妹妹弟弟四个人。

黄庆的脸上已泛起了红晕。他让黄雷又给每人倒满酒,说:“咱妈跟孩子们都走了,有个事我得跟你们念叨念叨。”

三人放下筷子,望着黄庆。

“咱妈的情况你们也都看到了。这一个多月,又是吃穿,又是买药,钱不钱的先不说,光是递水端饭,洗澡翻身上厕所,就白天黑夜离不开人,你嫂子还得洗洗涮涮、接送孙女,强子媳妇又快生了,还有我这一摊子,整天忙的屁不沾腚……”

“大哥,你也别转弯子了,说,咋办吧?”黄祝插话道。

黄云连忙用胳膊肘碰了碰他:“听大哥说完!”。

“从明天开始,咱们三个轮流照顾咱妈,一家一个月。黄雷呢,在外地,不方便,就折算成钱,至于多少,咱们再商量。”黄庆看了一圈,“你们看这样行不?”

沉默了一会,黄云说:“大哥,按说呢应该这样办,可是我家这个情况你也都知道,孩子他爸就是个病人,我也得伺候,再说这一年多他爸又是住院又是做康复的,把家也掏空了,如今是光花钱不挣钱,海子又在外……”

“行了!”黄祝又插话道。“姐,你也别哭穷,去年咱妈还给了你二十万,你当我们不知道!”

“你听谁说的?”黄云警惕地问。

“你先别管听谁说的,有没有这个事吧?”黄祝用指头点着桌子。

“还有这事?”黄雷吃惊地问。“我结婚买房时,咱爸只给了我十万!我们两口子这些年辛辛苦苦,净给银行挣钱了!这不,房贷刚还完,儿子又马上接茬了!”他又朝着黄祝,“二哥,我记得当时你也是十万吧?”

“可不是咋的!”黄祝说。“再说了,给姐钱这事也用不着藏着掖着,好像我们都是外人似的,算什么事嘛!”

黄云瞅一眼黄祝,欲言又止。

“还十万、二十万,我一分没捞着,我说啥来?”黄庆接过来道。“哪个不辛苦?哪个的钱是从天上掉下来的?”

“大哥,话不能这么说!就算钱你没捞着,可咱爸妈的房子不是你住着?这店不是你开着?我们得啥了?再说我在店里那会儿,你每月只开给我那点工资,店里到底挣了多少,你跟我说过吗?要不是咱爸传给你这个绝活,你能有今天?”黄祝反驳道。

黄庆哼笑一声:“哪怪谁?当初是你非要搬出去,我有啥办法!”

“怎么是我非要搬出去?咹?咱爸生病那会,看你那样,俨然就是一家之主,整天对我就像防贼似的……我为啥要搬出去单干?你心里不清楚?再说,这些年咱妈洗衣做饭看孩子的,没给你少出力吧?到这时候想到我们了,哼!”黄祝狠狠抽了两口烟,咕哝道:“说句不好听的,跟个老妈子也差不了多少!”

“放屁!”黄庆一拍桌子,杯盘跟着一跳。

“行了行了,都是自家兄弟,就不能好好说?”黄云拉拉黄庆。

黄庆抖抖索索点上一支烟,猛吸了两口,立刻被呛得咳嗽起来。他把烟扔在地上,拿脚碾了碾,“不是我脾气熊,”指着黄祝,“你们听听,他说的这像人话吗?”

黄祝低着头,吭吭哧哧,一口接一口抽烟。

黄云眼里含着泪水,说:“不错,咱妈是给了我二十万,可那钱是咱爸去世前留给她的,当时海子他爸生病,也是没办法,你们就不能体谅体谅?再说,既然咱爸给了她,就是她自己的钱,她想给谁那是她自己的事,还用得着……”黄云说着,哭出了声。

又是一阵沉默。

黄雷若有所思地说:“既然咱妈给了姐二十万,说不定妈手里还有钱,要不就先用她的钱请个保姆?反正妈也没处花。”

黄云连忙摆手:“咱妈的底子我清楚,她手里一分钱也没有了!”

黄雷又说:“说到这里,就是一个钱的问题了。雨生不是说咱这片要拆迁吗?那咱何不商量一下拆迁补偿的事呢?”

“对!”黄祝拍一下桌子。“是得说说拆迁补偿的事!”他猛地将杯里的酒喝干,“刚才大哥不让雨生说,不就是还想捂着瞒着?今天趁着咱们都在这,干脆就说说清楚,还房也罢,给钱也罢,咋个分法,免得将来让人当猴耍了,咱还把他当佛供着!”

黄庆脸都紫了,他忽地站起来,指指黄祝,又指指黄雷:“你,你们……”还没说完,一头栽倒在地。三人慌忙跑过去扶起他,又是掐人中,又是捋胸膛,接着又打了“120”,将黄庆送进了医院。

7

黄庆住进了医院,“黄家私房菜”自然也就关门歇业。

一个多月后,黄庆出了院。但两只手抖得厉害,再也拿不住炒勺。

又过了几天,“黄家私房菜”的墙上画了一个红圈,里边写着一个大大的“拆”字。

小城的人们再没吃到过“糖醋活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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