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树华
年轻时曾有很长一段时间,我对我们家的亲戚走动问题感到百思不得其解:第一就是大家相互走动较少;第二个是与表哥家的走动往来,要多于叔叔家。
按照传统理念单从血缘关系来看,叔叔是父亲的亲兄弟,血缘关系很近,甚至可说是血脉相连;而表哥是母亲的姐姐家的儿子,血缘关系显然要远一些。后来我才慢慢明白,撇开血缘、距离等诸多原因不讲,仅仅是贫穷和出行不便两个因素,就对亲戚间的相互往来造成了极大的方便。
表哥是我大姨家的长子。上世纪六十年代初,才刚刚十多岁的他,就开始和小自己三岁的大妹妹,一起跟着外婆生活。离开父母,一来是因表哥家里家大口阔,经常揭不开锅盖;二来是我们的外公和小舅先后不幸去世,他妈和我妈又都嫁入了他乡,外婆需要有人照顾。
三年自然灾害期间,近乎没有任何收入来源的外婆家也难以为继,懂事的表哥留下妹妹照顾基本失聪的外婆,只身来到武汉市东西湖区,想投靠我的母亲谋一口饭吃。不成想,母亲在悄悄地将表哥留宿几日后,给他烙了5个巴掌大的面饼,借了两块钱,含泪在一个漆黑的夜晚把他送出家门,再三叮嘱到能找到饭吃的地方去谋生。
后来我和表哥聊起往事时他说,我妈那天晚上可能比他还要痛苦,哭着对他说不是当姨妈的不收留他,而是我们家的粮食也确实不够宽裕,每天的稀饭里都是菜比米多。最重要的是由于政策原因,作为国营农场的东西湖别说留下打工,就连居住的可能都没有,随时都会被当做“流窜分子”遣返回乡。
就这样,表哥带着5个面饼和两块钱,也记不清用了几天时间,瞎摸到了鄂州市的一个偏僻农村,当地人收留他在那里帮助生产队里放牛,就算在牛棚里安了个家。一路上,不用说那几个面饼和两块钱早就吃光、用光,多半都是边走边问边乞讨,风餐露宿,冷暖自知。
六十年代中后期,跟随父亲前来武汉支援东西湖围垦的母亲,首次带着刚满九岁的我和弟弟,回到阔别9年的河南老家。返汉时,母亲将我的外婆和表姐一同接到表哥那里,当地同意外婆和表姐的户籍也随同表哥在鄂州落户。
虽然鄂州离东西湖区的距离只有100多公里,但那时我们要想去看一次外婆,得差不多花上两天的时间:一般我们都是吃过中饭后,步行约四公里到离我们村最近的辛安渡火车站,乘车到武昌火车站六七点钟下车;第二天早上,再从武昌火车站乘车到鄂州火车站,中午到站后下车再转公交车到达樊口公社,然后再乘船到他们的吉刘乡,下船后再走几公里到表哥所在的生产队。到家后,多半都已接近黄昏。
这一路行程中,最难熬的是在武昌火车站晚上下车后过夜。因为节约,来去的家人从没有谁住过旅店,更没有到餐馆吃过饭的,都是在车站倒点开水,把自己带的馒头泡一下,连咸菜都没得吃。坐在车站的候车大厅里,夏天没有空调很热,冬天没有暖气很冷,那一夜坐等的滋味,没有经历过的人是很难想象和体会的。
或许是外婆在由表哥、表姐一直照顾的原因,我的母亲总是安排我们姊妹几个,隔一两年就轮流去表哥家看看,或者把我外婆接到我们家住一段时间。有一年我带着我的大妹妹去看外婆,大厅里的女剪票员看到我一个十几岁的男孩,带着个五六岁的小姑娘在椅子上冻得瑟瑟发抖,便把我们兄妹俩安排到了母子候车室里。那里因为空间较小,加上还有个蜂窝煤炉子,虽然也是坐一晚上,但相对来说要暖和多了。所以到现在为止,我都忘记不了那位戴大檐帽的铁路工作人员。
因此,我的父亲去表哥家里从不坐火车,都是花一整天的时间骑自行车早出晚到。有一次十岁左右的弟弟暑假期间去表哥家,跟着他到山上玩耍。表哥一时没注意,弟弟便拿起另一把放在地上的锯齿镰刀割草玩,一不小心把左手的食指从中间关节附近,一下子割掉只剩一点皮肉连着。哭声把表哥惊醒后,他连忙跑过去把掉着的手指给弟弟按上捏着返回家中,用干鳝鱼血布包了几天,竟然奇迹般的没有发炎长好了。父亲接到表哥那边的长途电话后,就在车座前面的车杠上安了个小孩座椅,骑自行车把弟弟从表哥家接回。
到了1991年元月,湖北第一条高速公路武黄高速从我表哥的村口路过,刚好又在那里开了个收费站进出口。武黄高速的通车,结束了表哥我们两家乘火车、坐轮船、上下公交车出行的历史。现在家庭有了私家车后,如果自驾开车不堵车的话,一个半个小时就可到达,比过去行走一趟的时间减少20好几倍!
高速公路通车后,显然不仅方便了我们和表哥家的往来,也更拉近了两家的亲情。过去双方走动一次要花两天的时间不说,关键是一路的颇费周折大大减少了出行的热情,就像我们过去回一次河南叔叔家一样,一般双方平均是十年左右才会相聚一次,无形中显得亲情被打了折扣。
现在有了高速公路,再加上可以自己开车,双方有点什么事情一个电话就到了,走得特别近也特别亲,就连父亲也常念表哥、表姐懂事、孝顺。特别是表哥、表姐那边,虽然都谈不上富裕,但他们都是把家中最好的东西往我们这边送。那些送来的一些糍粑、莲子米等节气或时令农产品,可能谈不上有多大的经济价值,可那份对我父母的心意,我知道那是在市场上千金难以买到的。
尤其是我们的外婆及我的姨夫和大姨相继去世后,表哥(表嫂)、表姐(姐夫)以及他们的儿女们,都把我的父母看得无比敬重,不仅逢年过节前来看望,甚至我母亲过生日也会前来祝寿。为此,我们全家也都把表哥、表姐那边的人当做自家人看待,大小事情也必定派人过去帮忙或者捧场。
2017年盛夏,表姐病重期间来省肿瘤医院治疗,我们家人分期分批多次到医院看望,就连80多岁的父母也拄着拐杖亲自前往医院探视。近两年来,表姐、表哥因病医治无效先后病故,我们家人都是在第一时间赶去奔丧致哀,周年也会派人前往烧纸祭祀,寄托哀思。
表哥去世后,表嫂过年来给我父母拜年,母亲不但不收表嫂的红包,反而还要给她大几百元说是作为返程的路费。我和弟弟念及表嫂曾经照顾外婆几十年以及对我父母的孝心,加上目前农村的退休费太低,也都会给她封上一个稍大点的红包表示谢意。
高速公路的出现,在极大的促进了各地的经济发展的同时,也方便了百姓们的出行;而经济的快速发展,反过来又增加了百姓的收入,助推了高速公路的进一步快速发展。目前,我们东西湖就已有京珠高速、武荆高速、机场高速、机场二通道、武汉外环高速等5条高速公路穿境而过,出行四通八达,交通更加便捷。
这不,叔叔的长子日前微信给我这堂兄报喜说,他的儿子中考成绩优秀,已经被商丘一中录取。近日,准备利用暑假带着媳妇、儿子和叔叔、婶子,一同来我们家玩玩,也让孩子看看60年前我的父母曾经参加过围垦的古云梦沼泽地东西湖区,现在已经建设成为国家级临空港经济技术开发区后有多么的美丽、壮观。闻讯后,我们全家人也都非常高兴,表示要热烈欢迎,盛情接待。
是啊,中华儿女几千年来的血缘关系既不能没有血浓于水的亲情一代接一代地传承和维系,更需要丰富的精神和物质文明做坚强的后盾与支撑!
2019年7月24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