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座城市恋上了一条大河
任树华
我本以为,这个世界非常简单,简单到只有男人会迷上女人,老鼠会爱上大米。但现实往往出乎我的想象,不是亲眼所见,或者做过一定的了解,我怎么都不敢相信:竟然一座城市也能恋上一条大河,恋得一如电视剧《过把瘾》主题曲所唱:不仅轰轰烈烈、迷迷糊糊,而且腾云驾雾、翻天覆地。
发源于青藏高原巴颜喀拉山脉的黄河,一如一位狩猎的王子带着大队人马一路浩浩荡荡,呈“几”字形自西向东,分别走过青海、四川、甘肃、宁夏、内蒙、陕西、山西7个省份进入河南后,被一位叫做开封的“公主”看上。或许就此一眼,这种一见钟情的“城河之恋”,便成就了黄河边首家建都的历史,更演绎了6次“生死之恋”的旷世悲喜剧情。
2017年8月11日,中国网“图片中国”以《探访河南开封“城摞城”考古奇观》为题,发布了两幅新华社记者朱祥拍摄的图片,文字说明称:“经国家文物局批准,河南开封市自2012年启动‘城摞城’新郑门遗址项目,进行保护性考古发掘。目前,考古发掘工作仍在进行,发现有宋代城门遗址、清代民居院落等文物遗存。”
消息还进一步介绍说:因历次黄河水患,使开封从战国时代到清代2000多年间的6座古城池,深深淤埋于地面之下。人们又一次次地在原址上重建家园,掩埋在泥沙深处的座座古城,如“叠罗汉”般叠压起来。考古发现,开封地下3米至12米处,上下叠压着6座城池,构成了“城摞城”奇观。
新华社,中国的国家通讯社,是法定新闻监管机构,同时也是世界性现代通讯社。新华社发布的新闻,等于国家在向全世界发布信息。《探访河南开封“城摞城”考古奇观》的新闻,相当于在民间流传了多年的开封“城摞城”、“宫摞宫”、“墙摞墙”、“门摞门”、“路摞路”的神秘传说,终于被考古证实,被官方坐实。
这一消息也就意味着,从公元前约360年战国时期的魏惠王迁都开封兴建了著名的大梁城后,此间的2200多年中,历代统治者在这块土地上建起的唐汴州城、北宋东京三城、金汴京城、明开封城、清开封城,悉数被黄河之水摧毁,并如“叠罗汉”般掩埋于黄沙之下。
可见,作为十一朝古都,在同一个地方于不同的时间,埋了再建建了再埋、层次叠压之多、规模之大,不仅中国5000年文明史上为绝无仅有,而且在世界考古史和都城建设史上也都是独一无二的。
诚然,随着“城摞城”神秘面纱的撩开,我们固然可以立体地目睹开封自建城后2000多年来的城市变迁史、王朝更替史,同时将其“活的化石”层层准确剥离,对于研究中国古代都城的布局、特点、建筑规制等等,也有都具有十分重要的意义。
但是,作为一名普通的新闻工作者、旅游者和文学爱好者,我更关心的还是“城河之恋”是怎么发生的?它们在一次次“生死考验”后,为什么还能爱得如此执着,甚至天荒地老、海沽石烂?
在走访调查中我发现,黄河磅礴雄伟的气势和勇往直前的精神或许是迷倒开封的首先因素。君不见,从青海高原的巴颜喀拉山脉出发后,黄河之水一路蜿蜒东去,穿越黄土高原及华北平原,最后注入渤海。整个干流全长有5464公里之多,前后水面落差达4480米之高,流域总面积近80万平方公里之大,足见其胸怀、胆略和志向。
这位黄河“帅哥”,不仅高大、勇猛,而且性格坚韧、刚强,具有很深的文化沉积。由于黄土高原和黄河冲积平原土质疏松,易于垦殖和农牧,早在100万年前就有“蓝田人”、“大荔人”、“丁村人”、“河套人”等先后在流域内生息繁衍,仰韶文化、马家窑文化、大汶口文化、龙山文化等也相继在大河上下出现。
最重要的是,黄河在流域内形成了炎帝和黄帝两大血缘氏族部落,并把黄帝奉为中华民族的祖先,黄河也因此成了我们中华民族的摇篮,成了我们的“母亲河”,成了我们炎黄子孙的“根”。
试想,如此“身材”、“性格”、“文化”、“家庭”、“背景”等各种条件都十分优越的黄河“猛男”,像开封这样的皇家“大公主”能不心有独钟?如果真的看走了眼,那才叫一个真的不正常了。
果然,在公元前362年,战国时代的魏惠王就第一个选择了在黄河边建都。就当时的背景来看,惠王迁都于此不仅仅旨在适于百姓种植谷物,繁衍生息;或地势平坦,交通便捷。他的主要目的首先是避开强秦侵扰,然后谋划进取中原之霸业。所以,迁都开封不久,他便组织了大批人力、物力等,在附近开凿了一条人工运河,即历史上有名的鸿沟。
有了魏惠王首开先河之后,五代的后梁、后晋、后汉、后周,北宋和金七个王朝也都纷纷效仿在此建都,并历经千年梦华。
特别值得一提的是,史称东京的北宋在开封立都长达168年,历经了九代帝王。鼎盛期,东京城的周阔达30余公里,由外城、内城、皇城三座城池组成,人口逾150余万,俨然是一座气势雄伟、规模宏大、富丽辉煌的都城,不仅成为当时中国政治、经济、文化的中心,同时也是世界最大和最繁华的大都市。
据史料记载,到咸平三年(1000年),东京地区的GDP已经达到了265.5亿美元 ,占据世界比重的22.7% ;人均GDP为450美元,超过当时西欧的400美元,已经接近当今中国1995年的水平,完全呈现出一派政治开明、经济发达、文化繁荣、社会进步的盛世景观。
为此,北宋画家张择端通过自己绘制的《清明上河图》巨幅画卷,最生动、形象、全面、艺术的见证了东京当年的繁华景象,也是北宋城市经济最真实的写照。此画因具有极高的历史价值和艺术价值等,已经属无价之宝成为国宝级文物,现藏于北京故宫博物院。
然而,盛极必衰,物极必反。这一道理刚好印证了思想家、哲学家老子“祸兮福之所倚,福兮祸之所伏”的观点。黄河在给沿线经济社会发展带来福祉和昌盛的同时,其放荡不羁的水性也给普通民众带来了深重无比的灾难。民间传说“黄河泛滥两千载,淹没开封几座城”,即为最好的见证。
据史料记载,自秦兵首次经黄河引鸿沟水灌大梁开封至其化为一片废墟之后,到金代黄河向南大改道的1000多年间,仅黄河自行决口就多达300余次,其中大水进城就有7次。1642年,明朝为退李自成起义之师,竟人工掘开黄河大堤,致城内能看到的仅有钟鼓两楼、群藩殿脊、相国寺顶、周邸子城等物。“灭顶之灾”的大水过后,开封37万民众仅存2万余人,可见灾情惨不忍睹之景象。
有人说,因了黄河的缘故,“开封从国都逐步衰落到省城,进而成为了一个地区性的城市。”也有人说,也正是因为黄河的泥沙“大被”,后来的开封才得以免遭更多的兵火风沙摧残,而较为完整地保存给今人一份丰厚的文化遗产。每念及于此,不少专家、学者都发出了一个共同地感叹:“成也黄河,败也黄河。”
是啊,开封这座曾历经无数辉煌的城市,至今拥着黄河,脚踏六座都城。目前虽已经退出了显赫贵族的行列,但眉眼间仍然器宇非凡。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开封“城摞城”的背后,是历代王朝的更迭,也更是历史车轮的印记。
纵观开封城3000年的发展史,其数度兴衰无不与黄河的一个“河”字脱不了干系。长期在开封从事考古研究的研究员丘刚,面对“城摞城”遗址发出如此感慨。
河南大学历史文化学院教授程民生则认为,6座开封城像佛塔一般层层叠压,特别是从唐代至今的2000多年间,这座城市的中轴线始终没有任何变化,不仅是中华民族生生不息、顽强向上的典型代表,而且也是世界文明史上的一个重大奇迹。
漫步在开封以北约10公里处著名的柳园口黄河大堤上,可十分清楚地看到黄河之水已高出两岸的地面3到5米。大堤北边的黄河犹如在天上奔流,而大堤南边的村庄、树木、农田,都好像在一个巨大凹坑里生长,就连那高大的白杨树梢,也比黄河大堤矮上了一节。据开封黄河河务局的实地测量,柳园口黄河段的河床底部,比宋金皇宫遗址处的龙亭公园内的地面,还要高出11.49米。
黄河在穿过世界上最大的黄土高原进入广阔的华北平原后,因地势平坦流速降低,从中上游带来的巨量泥沙到了开封境内,便大量沉积下来,使这段河床每年平均升高约10个厘米。这样日积月累,年复一年,闻名中外的“地上悬河”奇观在开封河段自然形成,应该是再正常不过了。
关键是,面对这样的选择,开封这位“大公主”的心态是否应该发生改变?即到底是该放手离开?还是继续生死相依?
水可载舟,亦可覆舟。我实在无法评判开封与黄河的“生死之恋”是对是错?是应该庆幸还是后悔?
但有一点我是坚信不疑,不管开封城下是否淹埋有一个完整的六朝古都,仅凭这美丽的传说,就足以体现中华民族敢想敢干、百折不挠、自强不息的精神;如果开封城黄沙之下每一座文明城市的叠压真相最后大白于天下,必将成为展现开封人民敢爱敢恨、坚韧不拔、永不放弃品格的重要载体。
2018年12月28日于汉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