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树华
说实话,我真的难以想象在当今交通发达、物质丰富、信息灵通的时代,一个生活有近百户人家的村庄是如何建在了海拔高度达1700多公尺的悬崖绝壁之上?更不可思议的是,这里的人们2000多年来又是怎样通过一条100多公尺立陡的天梯,上下通行与外界进行的交流?这个村庄,就是地处大山深处却被誉为“太行明珠”的郭亮村。
郭亮村,位于太行山腹地的河南省新乡市辉县西北方的沙窑乡。这里,地势险绝,峰峦叠嶂,山青水秀,潭深溪长。这里,有人评价它有泰山的巍峨,华山的险要;也有人赞叹它有嵩山的挺拔,黄山的秀丽。总之,不管是旅游热使然还是好奇心作祟,作为一名新闻工作者我都想去一探究竟。于是,一个周末的下午我邀约了几位朋友一起,从武汉出发驱车8个小时行程数百公里来到了这个村庄。
毕竟是进入了二十一世纪,郭亮村随着时代的发展和进步也发生了很大的变化。到达村里以后,我们通过电话找到了此前在网络上联系好的房东。没有想到的是,在我们进村的路口,房东早已打着手电筒在漆黑的夜幕中迎候我们。虽然长途跋涉一路舟车劳顿非常辛苦,但房东的这份诚信和热情已经深深地感动了我们一行7人。
电灯下,我注意到房东两层楼的四合院民宅,看起来比我们这些自信满满的市民的住房不知道要宽敞多少倍。但尚不理解的是,虽已春暖花开,但这里的房屋室内要比室外阴冷;而楼上楼下房间里安装的自来水管,也没有一个水龙头能够拧得出水来,所有用来饮用和洗漱的水都是房东从外面挑回的。再看看面盆上的一层白垢,同行的朋友没有一个人动过洗浴的念头,均是和衣而睡。
更没有料到的是,吃晚饭时还穿着短袖T恤的我们,在深夜里竟然遭遇了大风降温。由于没有空调,怕冷的朋友不得不两个人挤在一个被窝里相互取暖。但狼嚎一般的狂风依旧闯过破旧窗棂的隙缝,一遍又一遍地撞击着我的耳膜,并在我的脑海中写下:“郭亮村与其说是一个旅游景点,倒不如说是一个生存训练的教育基地”等字样。
虽然一夜无眠,但早餐过后的我们还是顶着凌烈的北风,参观了郭亮村的村容村貌。实事求是地说,大自然确实给了郭亮村人无尽的精神财富,但至今给予当地人的物质生活依然相当的贫乏。走遍全村,尽管这里的房屋建设看上去也算错落有致,但大多原材料还是就地取材以石为墙,白灰粘缝。在我的视野里,这些房屋不同于远古建筑的就是,每户的门窗开始使用了木头,房顶也算用上了烧制的青瓦。
而作为旅游景点来说,郭亮村随处可见的石房、石床、石桌、石凳、石碾、石磨等实物,既见证和传递出他们的祖先以石为家、以石谋生的信息及经历,却也成了当地的一大旅游资源和独特看点。在无意间走到村里某一个石巷时,我一边触摸着一面面无声的石墙,一边轻踏着一级级油光蹭亮的石阶,企图用心去捕捉和聆听几百年前郭亮村人的脉动与心跳,或者去为这些从未修饰和拔高过的历史及实物的质朴与真实而感动。
观赏郭亮村之后,同行的朋友们一定要去感受一下当地独有的“喊泉”风景。所谓“喊泉”是指在郭亮村的不远处,藏有的一个奇怪的“冰窑”。当地人说这个“冰窑”哪怕是在炎热的夏天,洞内的冰也不会融化。更为奇特的是,在这个“冰窑”的洞口抬头大声一喊,骤然间就会有一条瀑布从山顶上的一个空心圆窟窿中垂直而降,洒落赏玩者全身,惊叫之后全是笑声。因为这种瀑布远看神似“龙须”,所以当地人又称“龙吟”瀑布。但这里的瀑布在喊声过后,就会戛然而止杳无踪迹,立马恢复往日的寂静。可惜的是,我们一行走到半路就忽然遭遇了狂风大作,山上的乱石也随着风速大小到处翻滚。为了安全起见,我们一行默认“来不逢时”,只好作罢原路返回。
虽然没有体验到“喊泉”飘然的山中野趣,但是我们真切感受了站在海拔1700米丹霞绝壁之上的郭亮村探头涯下的心惊肉跳。这里的红岩绝壁,我在心底认真丈量了一下,足足有200公尺之高。有些血红的石壁,就像快斧猛劈了一样,不仅耸直陡峭,而且令人生畏。同时我的同伴们还发现,来郭亮村的上山之路犹如一条狭窄而细长的天路,在峡谷底部向华中平原伸去,最后竟然细得完全像一根绣花线不见踪影。司机小徐不无后悔地说:“幸亏昨天晚上天黑看不见,要知道是这么窄陡的山路,打死我也不敢开上来!
那么,在如此陡峭的悬崖绝壁上,郭亮村的先人为什么一定要来到这里安家?又是通过什么路径爬到这个山顶的呢?
据史料考证,早在西汉末年,天灾不断,再加上地主和封建官府长期的剥削和压迫,农民郭亮不得不率部分饥民揭杆而起进行反抗,但遭遇了地方官兵的一次次无情镇压。最后,因粮草断绝和寡不敌众,郭亮只得退到易守难攻的西山绝壁。后来,人们为纪念这位开山始祖,在建村时便将村名取为“郭亮”。到了明初时期,当朝皇帝朱元璋为了清洗京都,将申氏家族发配青海做苦役。途中,申氏寻机从山西的发配队伍中逃离来到河南,随后便一头躲进了郭亮村再也没有走出。
如果用现代人的眼光来看,过去隐藏在太行山深处的这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山村,不过是西汉末年农民领袖郭亮在与王莽“新王朝”抗争的“败寇”退兵之地,或者是被明初皇帝朱元璋清洗的申氏家族逃难之所。但无论是起义也好,隐居也罢,这些都只能说明郭亮村地理位置的偏僻,地形的险峻,地貌的复杂,难进亦很难出。
事实正是如此。这个以郭亮命名的村庄,就是建在海拔1752米高的悬崖绝壁之上,距河南省辉县县城有60公里之遥。要想抵近郭亮村,除了距离之远,还必须要经过一条长20余公里、宽500多公尺、深200余公尺的红色大峡谷。然后再通过一条最宽处1.2公尺、最窄处仅0.4公尺,且直上直下约120多公尺长共720级台阶的天梯,方能进入崖顶平台上的村里。据传,直到上世纪70年代初期,郭亮村的村民才结束祖祖辈辈这攀爬天梯进出的历史,山外的人也从此开始慢慢地走进了郭亮村。
远游郭亮村,我可能会忘记这个山村四周的叠嶂峰峦、嶙峋怪石,也可以不记得大山中的洞奇瀑美、潭深溪长,但我无论如何也不会忘记这个村的村民数百年来通过百米天梯进出的惊险景象,也绝对抹不去村民多少次在被山洪冲垮的村庄遗址上重建家园的艰难记忆。
最让我叹为观止的是,郭亮村人为了告别过去唯一通往中原的那条“茶马古道”。1972年开始,郭亮村组织全村13名青壮年劳力,在没有任何动力机械帮助的情况下,用5年时间在119公尺高的绝壁中间凿出一条长1250公尺、宽6公尺、高4公尺的山中隧道。这条世界上当时绝无仅有的“绝壁长廊”,被游客称为“愚公移山”的现代版,也被日本人称为“世界第八大奇迹”。
与此同时,郭亮村人还通过天梯从山下背来数吨的水泥和黄沙,在峡谷中筑起一道高39米的拦水大坝。这个被游客称为“天池”的水库,既解决了全村人的吃水和农田的灌溉问题,也成了游人的一大景观。也正是因为有了这池清水,这个偏僻的山村陡然间增加些许灵秀。而且,那一汪碧水既中和了当地石头的坚硬和冰冷,也使这个村庄变得柔软和热情。
正如老俗话所说,一方水土养一方人。如今,郭亮村已经从荒古的难民部落发展成为现代人的旅游景点。这个村里人口也由最早有记录统计的4户人家,发展到现在的83户320余人。而且,村民几乎家家都住上了楼房,人均居住面积至少都在百平方米以上。
在长期如此恶劣的环境之下,郭亮村人是如何生存与发展并走到今天的呢?握别房东之际,我严肃的提出了这个话题。房东在仔细打量了我片刻后,指着对面的山从口中非常有力地迸出了两个字:“信念!”
顺着房东手指的方向,我看到了巍巍太行,绵长且坚韧、厚重亦挺拔,就连山上所有树木的树枝都是一味的向上、再向上。顿时,我对郭亮村人由衷的敬意油然而生,房东的形象在我的面前也变得高大而挺拔。
分手时,房东又对我说:“郭亮村最好的旅游季节应该是秋季,建议那个时候你们再来。”因为,他认为秋天的郭亮村会更加丰富、多彩和成熟。那个时候,郭亮村不仅会有绿色的核桃,还会有红色的山楂、金色的杂树叶。同时,在郭亮村的每一条山路上,偶尔还会遇上一个熟落的柿子……
我一边聆听着房东的推介,一边已经在想象他给我描绘的郭亮村最美好的秋景。其实,此时我已经迫不及待的在从默默地对郭亮村的想象转换到静静地欣赏再转到高声地惊叹;继而,我又迅速完成了从最初接触到自然的雀跃到最后融入的震撼深思的彻底切换。这时我才顿悟:难道郭亮村的今天不就是我们国家千百年来一次次山河破碎而后发奋图强的苦难缩影?而郭亮村人祖祖辈辈走过的道路,不也正是我们华夏子孙屡遭劫难而又生生不息的艰辛历程吗?
告别郭亮村以后,很长一段时间我都在思考一个问题:当城市化的挖掘机将自以为只有破旧与贫困的农村从地平线上一个个抹去,被城市化了的市民们当下是否能够选择一次去郭亮村看看那已经被浓缩了的国家缩影,回味一下祖辈们所经受的苦难历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