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阮开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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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303/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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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黑了

牛二常常因知足、满怀希望而感到幸福。

牛二大名牛文清,刚满28岁,是牛有林的独儿子。他上头还有个姐姐,父母习惯喊他老二;熟人都叫他牛二。

牛二读书不成器,初二就辍学回家“挖地球”。没挖几年就长成了他爹的翻版:一米八几的个子,五大三粗,皮肤黑中泛黄,浓眉大眼;站着像座塔,坐着像堵山。至于种庄稼这种事,用他自己的话说就是张飞吃豆芽——小菜一碟。

牛二生来好福气。父母健康和睦,又精于计算,虽然种庄稼苦不得几个钱,但日积月累也为他攒下了不少家底,算得上小康之家。

牛有林看儿子不是读书的料,早早就在绕村公路旁为他选下一块地,盖下一所宽敞明亮的青砖大瓦房;寻下一门好亲事。邻村郑家,都是知根知底的人,女孩是小学同学。牛二高兴坏了,到了老丈人家,嘿嘿嘿只会傻笑。从小看着长大的,老丈人一家喜欢牛二那一股子憨厚老实劲;女孩一见牛二脸就红,心扑通扑通直往嗓子眼跳。

当然,这是以前的事了。现在,牛二都是两个孩子的爹了。哦,不,准确地说是一个:老大壮壮今年5岁;老二还在媳妇的肚子里呢——也已经八个月了。

今年年成好,晴雨合适,庄稼蹭蹭蹭往上长。才刚刚进入农历六月,村子周边大片大片的苞谷已经“出天花戴红帽”了;而辣子呢,也已长成腰杆深黑压压的一片,枝头上都扬着碎花,碎花下面,米粒大小的辣椒已经密密麻麻探出头来了。

今天太阳辣,不便外出劳作,牛二一家晚饭吃得早。陪父亲喝完两盅酒,吃掉一杆烟后,太阳还斜照在屋檐上。晚风吹来,身上凉丝丝的,说不出的惬意。离天黑还有两个多小时呢,正是干活的好时候。

在夕阳的余辉里,父亲拉着牛逛马路去了。媳妇和母亲还在厨房里收拾碗筷。牛二也扛上锄头,牵着壮壮到公路边的辣子地里拔草。

牛二家的辣子地高出公路一米多,他蹲在地里拔草,只留下一颗硕大的黑头仿佛飘浮在辣椒树上面;公路上半天没有一辆车经过。壮壮在马路边玩耍。

壮壮今天又在盖房子。

“爸爸,我盖高楼给你住”。

“要得”。

“爸爸,等我长大了打酒给你喝”。

“要得”。

“爸爸,等你老了我背你出来烤太阳”。

“…”

“吔,牛二,你耳朵聋啦,我在跟你说话呢?”

“你皮子痒了,小心我揍你,老子的诨名你也敢喊?”

爷儿俩不再说话,各忙各的活计。

时间慢慢流逝。

“啊——”壮壮发出细而长的尖叫声。

牛二猛地站起来,看见壮壮扑倒在地上,一辆摩托车正冒着浓烟逃窜。

牛二迅速弯下腰,直起来,一块石头飞出去,“嘭”,骑摩托的人脑袋直直地插向路面,就像一根标枪插向地面,而摩托车同时从身上飞过,飞成一条弧线,飞出马路,砸落在一片烤烟地里。

一切都安静下来了。牛二已站在马路上,壮壮抱着他的大腿,两颗眼泪挂在圆圆的脸上。父子俩一齐呆呆地看着前方:一只鞋子散落在马路中央;一个人扑倒在地面上——一个扭曲的“大”字;路下面的烤烟地里,摩托车的前轮直指天空,兀自缓缓转动。

牛二放开壮壮,走到“大”字面前,眼看着大字头上的血液在地面上一点一点晕染开来。

“老七,老七,老七——”

牛二瘫坐在地上,看见父亲拉着牛正向这边赶来:“爹——”

在庄稼地里干活的人们听到响动,纷纷从四面八方围拢过来。

“呀,这是黑松林买牛贩马的‘抛老七’。”

“刚才我还留他在我家吃饭,他说要回去跟媳妇过四十岁生日呢。”

“老火了,脑浆都出来了,怕是救不活了。”

“快点打电话。”

……

 当救护车、警车先后鸣着笛赶来时,天已经黑下来了。

《天黑了》,2023年1月27日,首发于《文艺轻刊》微信公众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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