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阮开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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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307/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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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乡的美味

游子思乡,常常会想起妈妈做的饭菜——那是小时候的味道,家乡的味道。晋人张翰,见秋风起,感时伤怀,思念吴中菰菜、莼羹、鲈鱼荟,竟弃官归乡,成为千古美谈。可见,思念故乡,寄情乡味的情感,古今相通,雅俗与共。现在,我多想回到家乡,品味那一道道美食。人说:人间烟火味,最抚凡人心。十分正确,不,十二分正确,简直就是真理。

火腿炒菌

我的家乡会泽,地处滇东高原,深藏乌蒙山中。和宣威比邻,地理、气候、人文环境相近。重峦叠嶂,都是产火腿、出菌子的好地方。

会泽和宣威的火腿品质不相上下。但名气相差十万八千里——宣威火腿名扬四海,会泽火腿则默默无闻。名气的大小,原因是多方面的。至于味道的香臭,得舌尖说了算。但算来算去,似乎也算不出一个结果。我觉得,这很好!世间万物,同生共长,哪有那么多的是非高下呢?

上天垂爱彩云之南,把菌种撒向云南的山山水水,使生活在这里的人们获得无上美味。雨季来临,种类繁多的菌子孕天地灵气而生,东躲西藏在深山老林的角角落落,把这块土地统治成“真菌王国”。

当火腿与野生菌相遇,味道如何呢?

母亲挎着竹篮,打着手电筒,赶在鸡鸣前出发。翻遍山山凹凹,将菌子搜集起来,昂首阔步回到家中,喜悦满足之情溢于言表。我未见过凯旋归来的将军,但神态、表情我能想到——和母亲一样。竹篮里都是我们熟悉的菌种:青头菌、牛肝菌、见手清、奶浆菌等等(不熟悉的,我们也不敢吃。味虽美,小命第一,被“闹”,那可不是闹着玩的。)这时,我们姐弟三人便争先恐后将母亲的“战利品”排列到水边,一遍一遍反复清洗,直到找不出一星半点泥土残余,再将菌子撕成大小适中的碎片,以备下锅。

父亲搬出腌制风干的火腿,切下一块,在手里掂一掂,可炒小半碗了,便放在砧板上,切成薄片。一片片玫瑰色的肉片上,渗出一层清亮的油,散发着诱人的清香。“颜色很正,油润也好,这只火腿吃得成”父亲吸一吸鼻子,满口称赞。

炉子里的柴火呼呼响,锅里的油已欢得冒出青烟。母亲将肉倒进锅里,嘁嚓一声,热气四散。从大门外走过的人们,远远就知道了:哦,这家人在炒火腿。肉炒熟了,起锅。将油滗出,撒几瓣大蒜,倒入菌子,翻炒几翻,铺上肉,倒上开水,盖上锅盖,任由沸水翻滚,任由香味弥漫,任由口水咽了又咽。待到水干收汁的时候便可大快朵颐了!

我边往嘴里塞边感叹:“香,真香,又脆又滑,还有股青草味。”

父亲说:“给认得哪样叫山珍?菌,就是山珍。天上的鹅肉,地上的骡肉都谬得嫩个好吃,皇帝老子也吃不着!”

皇帝老子也吃不着吗?这个问题一直在我心中盘旋。直到今天,我还在想。如果有一天,一觉醒来,莫名其妙我就成了一位历史学家,啊哈,我一定得钻进故纸堆,一探究竟。毕竟,火腿炒菌,并非我们家的专利,云南人都会这么享用。皇帝老子自然也可以这么享用。

有没有哪位皇帝吃过这样的美味呢?我不知道!但我是永远也吃不到了。那是小时候的味道,那是一家人在一起平平常常的日子里吃的美味——我的父亲已经在我们的生活里永远缺席数十年了。

辣椒炒猪肝

具体到小镇,家乡是会泽乐业。乐业因土地肥沃,气候温和,盛产辣椒而闻名,人称“中国辣椒第一镇”。乐业辣椒色泽鲜艳,油亮红润,肉厚,味道香醇而辣味适中,深受大众喜爱,是云南土特产之一。在外面走亲访友,我喜欢提上一袋——礼轻情意在。

从小吃辣椒长大,但害怕辣味过重的佐料。乐业辣椒名辣而实不辣,吃到嘴里,香辣交织游走,味道醇厚绵长。如果单纯讲辣,乐业辣椒不及格,至少不是好辣椒。但谁又规定了,只用辣来评价辣椒呢?家乡人吃到其他地方的辣椒,常常说,“盯在舌尖上,辣死了,连耳朵都在叫。除了辣,什么味也没有,哪算什么辣椒?”

在我的味蕾的记忆里(如果味蕾有记忆的话),辣椒炒猪肝那叫绝配。

腊月,宰好年猪,乡人们处理猪肝极为利落:清水冲掉血污,搓上盐,用一根细绳一栓,挂在屋檐下当风的位置,任其风吹日晒。冬天干燥多风,十天半月,猪肝里的水分慢慢蒸发,表面的颜色由红褐变成深褐,体积也缩小了不少。这时候,人们的目光开始凝视猪肝。

想吃了,割下一页。切片。抓一把干辣椒,剪成两三厘米一段。待到火旺油欢,将辣椒下锅,炒至变色,辣香扑鼻时铲到一旁;将猪肝倒入锅中,炒熟。一盘美味便成了。食材好,配料少,工序简单,却可以让人吃得赞不绝口,回味无穷,这是什么道理呢?

猪肝经烈火爆炒,有了些嚼劲,既不绵软,也不坚硬。夹一筷子放在嘴里,您得慢慢品。首先刺激舌头的是辣香,继而是猪肝特有的浓香,随之便有淡淡的甜味在舌尖回环。

小时候,吃着辣椒炒猪肝,就在想,为什么猪身上不多长几笼猪肝呢,甚至全是猪肝?现在渐渐明白,物以稀为贵。留有念想,佐以特色的食物才能称之为美食。

臭豆腐豌豆尖汤

在云南,豆腐豌豆尖汤容易吃到。随便钻进一家馆子,有求必应。但纯正的臭豆腐豌豆尖汤另当别论,那可难得!

做豆腐是门手艺活,程序繁复,讲究。在我们村子里豆腐做得好的人屈指可数,母亲有一手。到了冬季,家里必做豆腐。做好豆腐,一部分用来炒抛豆腐,一部分用来捏血豆腐,而另一部分便用来做臭豆腐。臭豆腐怎么做呢?将煮好的豆腐压实,沥净水分,切成巴掌大的方块,放在铺满松针的簸箕里晾着。晴朗的日子,端出来烤太阳。烤舒服了,用纱布盖严实,哪里凉快放到哪里呆着。如此往复,豆腐开始变红,开始长毛,不正常的味道越来越浓,臭了,毛也变长了。做成美食,别有一番风味。

臭豆腐豌豆尖汤,豆尖也有讲究。需经冬历霜的才好。豆苗窜出地面十余厘米,叶子长得肥肥厚厚,翠绿喜人。早晨,白霜一打,不免有些萎靡。待到阳光一照,又变得精神抖擞,“蹭蹭蹭”往上长。这时,豆苗的尖端,刚刚舒展开来,枝叶饱含水分,茎还没长老,摘下尖端两三厘米的一段,汇聚在一起,这才是名副其实的豆尖。至于城里农贸市场买到的哪些个豆尖,简直……

食材算是齐了,怎么做呢?将臭豆腐切成片,一指厚;豆尖,洗净。在锅里放足够量的油。火,自然是柴火最棒。油烧开后,将豆腐一片一片依次铺在锅里,小火慢煎,一面金黄,翻至另一面,待到通体金黄酥脆,香味扑鼻,豆腐算是煎好了。您煎的可是臭豆腐啊,闻到的却是香味,整个屋子的空气都是香的,怪哉!这时,您还得随手抓上三五个干辣椒,随意掐成三五段,在适量的油里焙至色变香浓。加水、加豆腐块、加豆尖,煮至水沸豌豆尖变色,加盐。

无论是豆腐块还是豆尖,夹一筷子放在嘴里,轻轻一嚼,化了。而味道呢,那叫一个鲜美,直入肺腑,唇齿余香。

家乡的美味多了去了,哪里是三言两语说得完的呢?我也算不上吃货,为什么写这个呢?终归还是想到了张翰,想到了“莼鲈之思”,想到了我的故乡,想到了人间有味是清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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