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6岁的小姑奶奶“走”了,回农村老家送最后一程。
各种仪式。花圈挽联、锣鼓唢呐,长长的队伍走走停停。顶着烈日,在悲凉哀婉的乐器声中,反复回想老人家的音容笑貌,回想她磕磕绊绊的一生。
当队伍再一次停下来时,一辆装着两只橡胶塑料桶的独轮车迎面驶来,与地面呈四十五度斜角,显得突兀。靠近了,先看到两个高高凸出的肩膀,继而是一双枯瘦的手。来到面前,一位老人弯成一张弓,灰白的脑袋埋在胸前,推着车子一步一步往前挪。
独轮车穿过队伍,人们纷纷从中间让出一条道。到了我旁边,车子靠边停下。老人从车后钻出来,佝偻着腰,驮着背,肩膀高耸着,脖子似乎收缩到胸腔里去了,脑袋低垂着使劲往前向上抬。整个身型上短下长,还没有我的肩膀高(老人年轻时估计和我一样,一米七几的个子)。我不知道他为什么要站在我面前,不知所措。
有人拉了拉我的衣角,示意我让一下。哦!
我错开一步,老人准备去卸车上的水。有眼疾手快的,已帮老人去提。我顺手提起一桶,好沉,得用两只手。老人边道谢边往旁边让。
水桶卸到路沿石边,我看向老人的菜地。菜地位于入村水泥便道一侧,低于路面一米左右,方方正正百余平米。被再次分割成大大小小若干块。种着才定根的辣椒苗,刚移栽的茄子秧,顶着黄花的五月瓜,莲花白,以及昂首扬着粉白色小花的洋芋。它们挤挤挨挨、热热闹闹。
老人走到下菜地的台阶前,转过身,面向着路面,背对着菜园,慢慢蹲下去,双手撑地,一只脚试探着踩在台阶上,踩实了,另一条腿跟着移出去。如此两次,终于下到菜地里。
老人家双手举起,准备去搬放在路边,比他还高、还重的水桶。我们再一次帮他把水提到菜地里。
有认识的,递上一杆烟,和老人攀谈起来:“老人家,您家今年多大岁数了?”
老人伸出两个手指头,举起来,声音洪亮:“九十二”。
那人高声附和着:“九十二,好精神啊!”似乎要让在场的每一个人都听得清清楚楚。
队伍里一片唏嘘感慨。
谷雨已过,未见半点雨星子。每一株小苗都靠人工浇水维持生命,努力向下扎根,向上生长、拔节。
风将一些冥纸碎片吹到菜地里。老人弯下腰,一点一点捡起,揉成一团,埋在土里。他将菜园打理得齐齐整整,清清爽爽,容不得一丝半点杂物影响了菜园的和谐美丽,瓜果蔬菜的健康成长。
老人拿起瓢,舀一勺水,随手一挥,水便像一层薄薄的膜,在太阳下泛着七彩辉光,均匀地撒在菜地上。
老人现在浇的是一块莲花白。菜苗有一尺多高,长得肥肥壮壮,青翠嫩绿的叶子伸展着,它们的长势并未受到天气干旱的影响。我看了下其他几片地,地面一律湿湿的,分别种着不同种类的蔬菜,长得令人欢喜。和其他人家的菜地一比,便显出不同来。
我没有追问老人家的名姓,也没有追问老人是如何将一桶桶比他体重还大的水搬到菜地里去的。我知道,在我的家乡,在广大的农村地区,这样的老人多着呢!他们虽然高龄,但依然坚持劳作;条件限制,他们会想出各种各样的办法克服,比如,自制独轮车。劳作的原因是多方面的,他们各有各的活法。他们也许不知道什么是人生信条,但他们践行的却是生命不息,奋斗不止。很多高龄的农村老人,他们在土地里劳作一辈子,累了,便躺倒在大地的怀抱里,从此,再也没有起来。
在老人的身上,我看到了爷爷的身影,小姑奶奶的身影,很多很多老年人的身影。他们曾经这样活着,这样走过!
我无意于提倡什么、反对什么,比较什么、深挖什么。我的内心升腾起一股莫名的感动,感动中夹杂着酸涩。
我希望自己也能这样活——我说的是精神。不管是现在还是当我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