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阮开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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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406/1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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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棵桑树

我家房前曾有两棵桑树,是父亲成家后不久栽下的。一棵出门可见,一棵位于院墙西北角。

俗话说:房前不栽桑,屋后不种柳,院中不植鬼拍手。父亲知晓这句话,但不在乎。

门前这棵,土肥水旺,长得光滑笔直、茂盛壮实。长到两米多高才开枝散叶,撑成一把庞大的绿伞。对于喜欢爬高上低的孩子来说,这不是攀爬的首选,费劲。

这棵桑树结出的果子却讨人喜欢。桑葚将熟未熟之际,青的、紫的、红的、黑的,参差错落,若隐若现在苍翠的绿叶间。这时节,我们不再介意爬树的困难,开始整天吊在上面,挨个翻找藏在叶子里熟透了的果子。每找到一颗,往往有拇指般大小,滚圆滚圆的,漆黑中泛着幽光,淡淡的清香飘过鼻子,往嘴里一塞,汁液横流、甜香满口,丝丝缕缕溶入心间。我和小伙伴们的嘴唇、脸蛋、手上一片乌紫。

爬这棵树不容易。将牛拴在树下,倒也物尽其用。农闲时节,老牛整日懒散地卧在树荫下乘凉、吃草、返嚼,过一会甩甩尾巴、摆摆耳朵,赶走飞附在身上的苍蝇。让人感受到恬淡悠闲、岁月静好。

那年夏天,父亲将家中动辄顶人的方头牯子卖了。桑树下换成一头六个月大的“虎斑牛”。黄褐色的皮毛中夹杂着一条条白色的斑纹。但整日嚎叫,吃草不长肉,瘦骨嶙峋,有虎形无虎威。没多久,父亲暴病身亡。爷爷听着小牛“哞哞”不止的吵闹,看它在树下转来转去的病态,联想到其他往事,更添伤痛。一怒之下,竟将小牛卖了,将桑树连根砍倒,移走。算是耳不听眼不见心不烦了。后来读书,每每读到归有光《项脊轩志》中“庭有枇杷树,吾妻死之年所手植也,今已亭亭如盖矣”一语,联想到那棵桑树,想起父亲,“令人长号不自禁”。

栽种在院墙西北角的另一棵桑树,从地埂上旁逸斜出。便于攀爬,我们便整日钉在树上。在我们的压制下,经年累月,桑树弯曲变形,与地面平行生长,整棵树越铺越开,我们的乐园逐渐扩大。白天,在上面乘凉、做游戏,谈天说地,欢歌笑语;夜晚,躺在树上看繁星满天,听蛐蛐鸣叫、蛙声阵阵。日升月落、时光荏苒,树在抽枝,娃娃也在抽条。我慢慢变得安静沉默,但依然一有时间就赖在树上,或坐着、或躺着。有时看看书,有时想想心事,有时就静静地待着,什么也不去想,什么也不去做。听风从叶梢走过,不知名的虫子、蜜蜂在头顶嗡嗡叫着,盘旋飞舞;看一只麻雀从树叶里探出头来,转着滴溜溜的眼睛张望,望得真切了,扑楞楞拍着翅膀飞走;看桑葚由青转红,由紫转黑;感受着桑叶一天天变得肥硕,变得老辣,变得焦枯,随风飘落,周而复始。

离家外出读书,然后工作。一落尘网,整日奔波劳苦,岁月匆匆,回家成了一种奢望。“狗吠深巷中,鸡鸣桑树颠”的意境只能一次次在梦中重现。偶尔回家,匆匆忙忙行军打仗似的,也没有了在桑树上休憩的雅兴与从容。

母亲刚过花甲,已显老态,竟一步步沦落成为“三高”人士。偶尔打听到桑叶泡水能降血糖、血脂、血压,想到门前的桑树可以派上此等用场,心中多少有些喜悦和安慰。突然领悟到孟子“五亩之宅,树之以桑,五十者可以衣帛矣”一语并非虚言。桑树在我心中的分量越发沉重起来。

每次回家,看着眼前蓬勃生长的桑树,想到曾经一起玩耍的小伙伴们,为了生活四处闯荡,风流云散;想到家里的聚散离合,诸多变故,多少有点“忽有故人心上过、回首山河已是秋”的况味。也总能看到子侄们在桑树上窜上跳下、游玩嬉戏,我们的乐园慢慢成为了他们的阵地。看着他们,也就看到了自己的童年;看着他们,我还看到了生命的活力与延续;内心充满喜悦和慰藉,一种满足感油然而生。

我慢慢理解了父亲,屋前栽种桑树有什么不可以呢?也许,看着孩子们在树上窜上跳下、生龙活虎,像桑树一样蓬勃生长,这,才是一家人最好的风水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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