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醉酒后,我已整整羞愧了四天。在第五天又要冒头之际,我决定,不再羞愧。
人说,文学可以安放无所适从的心魂。实践一再告诉我,这话实在。于是,我开始上网搜索,把名家们醉酒的散文一一找来领略,希望从中得到些许慰藉。然而,翻来覆去,我读到的只有豪气、酒气、仙气以及热气腾腾的生活气。哪有和我一样的愧疚气息呢?唯有郁达夫:“曾因酒醉鞭名马,常恐情多累美人”一联有些愧悔之意。可是,这似乎与我现在的心境不大相符啊?
人生苦短,羞愧何益?何以解忧,唯有杜康。再“杜康”似乎有欠妥帖。那就妥妥帖帖的不再羞愧了!
想到醉酒的狂态、丑态,那真是……
还得从这场酒局说起。其实也就是一场家宴。外公生病,时值端午,远嫁千里之外的四娘、小娘回乡探望。我本打算带着我家小朋友也回老家,一则探望外公,二则众亲友团聚,共度端午。毕竟,阴差阳错,我已十余年未见我的四娘、小娘了。诸多原因,终未成行。好在,外公病已痊愈,两位娘娘回苏州婆家需到我工作的城市乘坐高铁,于是便有了这次大醉。
每次喝酒,酒前我都会评估并默默告诫自己可以喝多少酒,喝到一个什么程度。总之,尽兴即可,不能喝醉。这是一个人的谨慎处、拘束处,也是可悲处。喝酒人之间,就因为这些不同的心理、不同的喝酒态度,杯子一端,便有了不同。简直是千差万别,一言难尽。
这一次,我预定了馆子,预定了难得的美食,精心准备了白酒,选了一个宽松舒适的环境。至于喝酒的多少,我忘了计较。为娘娘饯行的,有同在一座城的小舅一家、小六舅一家(大外公的小儿子家),我的妻女。酒桌上,小六舅拿出珍藏十余年、动了数十次念头,但一直舍不得喝的红酒。我和小六舅共同面对四斤白酒,桌上其余成年人共分一支红酒。
每人面前一杯酒,孩子们也满上了一杯饮料。多年未见的亲人围坐一桌,珍藏的红酒、热辣辣的白酒以及沸腾翻滚的火锅美食,这气氛也就有了。酒杯一端,其乐融融,未饮先醉。
一桌子人都在谈笑。回忆过往,诉说现状,展望未来。“两人对酌山花开,一杯一杯复一杯。”是的,这,就是我和小六舅的饮酒情态。三个小时的酒酣耳热,短暂恰如瞬息。
摇着头、晃着脑,东一步子西一脚,我们走出包间。我回头流连张望,我分明看到:房间里,整整齐齐、密密麻麻堆叠着我们的话语,不留一丝空隙;我望向上方,高远的天际,闪烁的群星,屋顶早被我们或温情脉脉、或豪情万丈、或滔滔不绝的酒话掀到九霄云外去了。
俗话说,千里搭长棚,没有不散的筵席。因女儿需准备来日的一项比赛,妻子已驾车带着先行离开。在没完没了、翻来覆去的告别酒话中,在似醉非醉间,我被亲人们架上了回家的出租车。在亲人们看来,我依然显得清醒而从容。
“悲欢聚散一杯酒,南北东西万里程。”一切似乎也该拉下帷幕了。
今宵酒醒何处?杨柳岸,晓风残月。这是宋朝词人柳永酒后的缠绵与浪漫。当我意识到我的存在时,我已从深睡中醒来。依稀记得半醉半醒间一个陌生女人讲电话的只言片语:“还在等的,他家人说马上就过来接”“我倒杯水的时间,靠在椅子上就睡着了,一直不醒”“快一个小时了”……
醉眼看去,全然陌生的环境。而我的妻,正在收拾我面前的茶几、还有地面上的呕吐物。挣扎着醒来,心里明白自己终究是错了。大气不敢出地听着妻子向店家道歉并作出经济补偿。
眼睛半睁半闭着,亦步亦趋地跟着妻子上车,回家。在我的记忆里,我从未这般规矩而顺从。
也曾带着万千疑惑醒来。浓睡不消残酒,在酒精的刺激下,终究还是再一次沉醉。
第二天上午醒来,透过窗子看出去,太阳已升到半空中了。明媚的阳光令人不敢直视。同样不敢直视的还有我的妻子。偷偷瞄了几眼。还好,脸色还算柔和。醉酒让时光留白。于是,小心翼翼地试探:“媛媛,昨晚,哎,昨天晚上是咋回事呀?”
“还问我,我就该一个晚上侍候你”妻子的语气突然变得尖锐而急促起来,整张脸都因愤怒而变了形。
“都快四十岁的人了,一天还让老人担心,让亲人跟着受累,能不能对自己负点责任……”一顿迅猛而流畅的输出。
只好通过看手机来掩饰一切,缓解一切。打开手机:数十个深夜未接电话。其中,就有几个是远在故乡的母亲的。瞬间,五雷轰顶,紧接着便是悔恨、羞愧的情绪像巨大的洪流排山倒海向我席卷而来,我彻底沦陷在汪洋大海之中。
我和妻子的情绪渐渐平复下来:“我昨天晚上是在哪啊?”
“一家洗脚店,就在吃饭的馆子对面。”
“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