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姝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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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一只猪，不是什么特别种类的猪，只是普通家猪。我不自由，每天都呆在围栏里，等待着主人的投食。
我记不清我的母亲，但我对她还是有印象的。
我记得那天我刚出生，有一只温暖的手托住了我，他轻轻地擦掉了我眼睛上的胎膜，温柔的动作让我觉得生活应该会很美好吧！映入眼帘的是一个男人，只能模模糊糊看见他嘴角的一颗痣，一颗上扬的痣。他用手摩挲着我的背，像砂纸划过我的皮肤一样。但却很舒服，是一种麻麻酥酥、细细密密的感觉，我留恋于他的掌心。
“爸爸，它可真可爱，我能抱抱吗？”这声音甜甜的、糯糯的，像极了刚刚入口的母乳，细腻、甜蜜。
“可以，没问题。”这个男人说道。
他小心地将我递到了另一个人手中，这个人的手更小，更软。她将我抱在怀里，学着她的父亲，抚摸着我的背，好奇地戳了戳我的鼻子，拽了拽我的尾巴。
“它的鼻子是软的，爸爸。”女孩跳着脚兴奋地说道。
我觉得有些痛，便挣扎了起来。
“你把它放下吧，它得吃奶了。”那个男人轻轻地将我抱了过去，缓缓地放在地上。
之后，我才真正意义上的认识了妈妈，当然我的印象也只停留在她的乳汁上。由于我的眼睛还看不清这个世界，所以我只能用头去顶，寻找母亲的乳头，去享用甜美的乳汁。说到乳汁，它是我吃过最美味的食物，甘甜，丝滑。
那时的生活很美好，我住在两个由小洞连接的着的棚子里，棚子的围墙矮矮的，棚外的风景像壁画一样印在围墙之上。饿了就钻过那个小洞去找隔壁的妈妈喝奶，吃饱了，就再钻过那个洞回到干净的草垫上。草垫软软的，被盛夏的阳光暴晒着，散发出一股子幽香。那是干干的稻草、甜甜的奶香还有淡淡的妈妈身上的味道。我喜欢把我的鼻子埋在草垫里，猛吸一口，就好像被毒品诱惑住的贪婪的瘾君子。我爱那个味道，爱惨了那个充斥着美好的味道。
盛夏的天总是那么蓝，就好像主人手里用来擦掉我眼上胎膜的布，那蓝是细腻的，是柔软的，也可以说是温暖的。瓦蓝的背景板上总浮着大朵大朵的云，那云白白的，软乎乎的，就像主人女儿手中的棉花糖。也不知道天上的云会不会像棉花糖一样咬到嘴中像丝丝缕缕的棉花一样化掉。但我总觉得它应该会像棉花糖一样的甜。天空之下，总有闪烁着的绿，那是杨树的叶子。风一过，那些叶子便会闪起光来，映在我眼里，映在我的脑中。我心想着：主人和家人说的浪涛是不是就是这样子。每到微风拂起，叶子闪烁的时候，我都喜欢竖起耳朵，听蝉鸣，听鸟叫，听树叶在欢唱。
时光静悄悄地流淌着，我渐渐想要走出这两个由小洞连接着的棚子，看看外面的世界。
但每一个个体生命的一生都不会是一帆风顺的。大约过了几周，我长大了，不似小时可爱。主人把我关到了笼子里，从此外面的世界与我再无瓜葛，甚至连最开始还算自由的生活也没了。盛夏的壁画我也再也没看到过了。我开始了重复吃睡，暗无天日的生活。
刚开始我并不适应。喝乳汁的时候，和妈妈在一起，住在一个干净的草垫上，柔软舒服。如今却只能躺在冰冷的水泥地上，身侧就是我和我伙伴的排泄物。而主人喂的饲料就更不用提了，难吃至极。我总在反思是不是我做错了什么事，主人生了我的气，惩罚我。我还天真地以为只要我听话就可以重新回到妈妈身边，说不定主人还会让我见到外面的世界。
那天一早，主人的家里非常吵，但我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早晨的露水还没消，空气里弥漫着湿哒哒的恶臭味。吵闹声渐渐离我越来越近，我听不清他们在说些什么。没过一会儿，这一群人便来到了我的圈前，熟练地打开了圈门，暴力带走了我的一个伙伴。我的主人拿着一个钩子钩住了它的下颚，我看着艳色的血一滴一滴的滴到了地上，还混着钩子上长年带着的脏物。耳边传来了伙伴挣扎着的嘶吼声。可能是疼了吧！直到他们都彻底从我眼前消失，我都还不知道他们为什么要带走它。我以为主人是将它放出了猪圈，还给他自由了呢！我既嫉妒它，又羡慕它，但又为它感到庆幸，想着总有机会走出这暗无天日、没有自由的笼子。
第二天一早，主人像往常一样来喂食，但我嗅到了他身上与往日不同的气息。那气息来自他的手上，淡淡的，隐隐的，是伙伴血液的味道，夹杂在香皂味里，一下子钻入我的脑中。我突然就明白了，原来主人给他的不是自由，而是死亡。
那天后，我便知道我的结局是怎样的，万念俱灰的我居然盼望着那天的到来。我对现在这种无意义的生活感到糟糕透顶。没有自由、没有希望的我宛如行尸走肉。
有一天的晚上，我突然睡不着了，头倚在栏杆上，望着天上的月亮。身处臭味熏天笼子里的我向往着月亮的生活，它是那么的皎洁，生活在干净的天空中。但它也有苦衷吧，白天的它是不允许出来的。而我也有我的苦衷，世间万物都有苦衷吧！我的出生好像是错误的，但好像又是正确的。对我来说，这一生不如没有，而在主人眼里，我是金钱，我是食物。但是我有思想啊！没人真正了解我。可我只是一只猪，只是批量生产线上的猪肉，他们只要我的身体，不要我的灵魂。听人说，死可以解脱。但是那都是活人说的，死人也没有说他们到底还痛苦吗。所以，死亡真的会解脱吗？但我现在除了死亡可以选择，也没有别的了吧。
此后，我每天都想着要成为主人的下一个目标，我想让他带走我，这样我也能短暂的走出猪圈，短暂的感受一下外面的天地。于是每天吃饭我都要抢过它们，我要睡得比它们多，这样我就离目标就越来越近了。
这天，终于到了。我的下颚被主人用钩子钩住了，随着他的步伐，我不得不跟随着。外面的阳光可真好，风里带着从屋顶飘落下来的微雪，这是我第一次见到雪，也是最后一次，我也算是开心。但其实他根本不用这样钩着我，因为我很想结束这毫无乐趣的生活，脱离坐吃等死的痛苦。我被按在板子上，看着主人磨着锋利的刀，寒光闪到了我的眼，我的瞳孔骤缩。说不害怕是不现实的，我怕那冰冷的刀刺痛我，我怕血流尽后的痉挛，更怕死后出现在人们的餐桌上。但那才是我这一生的真正意义，不是嘛？
刀插进了我的心脏，随后又拔了出来，没有想象中那么疼。我感受到了喷射出的血，是滚烫的，刀口像喷发的火山口。我觉得身子越来越冷，我忍不住的哆嗦着四肢。我模糊的看见了主人唇边那颗上扬的痣，就像我刚出生时的一样。我安安静静，没有叫出一声。
意识模糊的时候，听到人们议论说：“这猪竟然一声都没叫，真是奇了怪了！”
我想笑一下，但发现力气像是我体内的血液一样，缓缓流出我的身体，我心想：还不错，我和其他猪还是不一样的，主人他们能记住我吧……
我觉得我的血要流尽了，我竟不似刚才那样害怕了，我缓缓地闭上了眼，心想：这阳光真暖，这雪真好，可是还是好想再看一次盛夏里闪烁着的绿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