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昌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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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海雾仙云
云是天上的水，雾如海中的烟。唐诗“烟花三月”是说长江的烟波浩渺，大海之上的烟波，于浩渺中又生出无端的飘逸。《逍遥游》中“姑射山之神人”，乘云气，御飞龙，不食人间五谷，又在人间神游，神仙与凡人，彼此邂逅，更添风雅。所谓高山之巅，东海之滨，云来雾去，葱茏氤氲，身在其中，可遇而不可求，美哉。
五一清晨，海雾弥漫，身在市井，略有唐突。爬山，穿越海雾的一些局部，来到山巅，与海雾有了一些距离的审美。山下，麦穗对我说，这是雾霾吗。我说，是雾不是霾，《诗经》写到过霾，那时的霾也不是现在的霾。虽然我们不能回到过去，但是过去能够走到现在。崂山之美，海雾仙云，飘渺其间，所谓海上仙山，由此而感。
近海平流雾，远空平流云，山下海雾弥漫，山上阳光扑朔，洁白的海雾，也像执意爬山的驴子，一缕缕，一簇簇，沿山谷上行，有的在山坡小憩，有的在山巅徊徨。穿越青翠的松林，淡黄色的松粉扑面而来，清香的松粉也如涣散的烟云。我不是蜜蜂，也不是蝴蝶，来到大自然的美意之中，只是大自然的微尘。仿佛海雾也在思考一些什么，渐渐的，天空飘来云缕，依然对我说，有一片白云很像龙头，在蓝天中徘徊。观览之余，我想，也许那是海龙王的幻影吧。
陶渊明诗云“云无心以出岫”，天地之间，何尝不是一个罅隙，人生百年，不过是罅隙中的罅隙。因为“无心”，虚空有容，因为有容，邂逅精彩。爬山也是这样，淡淡而来，淡淡而去，谁也不能替谁爬山，谁也不能替谁思想。佛曰拈花微笑，身在海雾仙云的罅隙间，笑如烟花，美在飘渺。如梦如幻的时候，一个人可能想到很多不着边际的事物，这是冥想的不同方式，面海面山，面云面雾面对阳光，一切的往昔，也如杨柳依依般浓来淡去。
喜欢爬山的人，真的说不上为什么喜欢，恰如这海雾仙云般飘渺。山下白雾滔滔，山上白云缭绕，不知者何忧，知之者何求。洁白如玉的雾，洁白如玉的云，不知道为什么要用玉石来形容云雾的洁白，或许，在某个时空状态下，它们有一样纯真的本质。中国的山多，喜欢爬山的人也多，孔席墨突，万里长征，莫不如是。海雾仙云，喜不自来时，忽想，仰望星空，最近的距离，就在高山之巅吧。
二、小狐狸精
大约在马鞍子水库附近，一只毛色洁白的小狗狗跟上我们。小狗狗高约一尺，长约三尺，爬山开始，它踊跃向前，招呼它，不理不睬，似乎只是偶遇的山友而已。我问这是什么样的狗狗。想象说，这是中华田园犬的一种，放养的，早出晚归，自由行事。再问，这小狗不会随地大小便，也不用遛，自己会到没人的地方撒尿。忽笑，如此讲卫生，不是和猫一样了吗。
有一年爬山，冬天晴日，在磅石遇到一个灰白毛色的小狮子狗狗，方嘴，颌下短须，像狮子嘴巴，它从磅石跟到猴子攀岩再到飞龙瀑再到卧龙村，然后就不辞而别了。还有一次隆冬爬山，大雪封山，雪深近膝，我和想象、凤梨、琉璃苣一起，在雪地里野餐两个多小时，腿都坐麻了，遇到一只浅黄毛色的小狗，想象说那是标准的中华田园犬。因为嘴巴和耳朵很像狐狸，我给它起名狐狐，还写了一首《土狗狐狐》的小诗。
今天这个美白小狗狗，有一条狐狸尾巴，耳朵也像狐狸，嘴巴略宽而已，我笑说，这不是小狐狸精么，因为狐狸尾巴的缘故，大家认可了。从马鞍子上野人石，有很多的陡坡，大家很担心小狐狸精，总想适时帮它一把，但是小狐狸精躲开我们，婉拒了。等我们爬上一段陡坡后，它才姗姗而来。
小狐狸精不简单，休息的时候，水果不吃，酸奶不吃，给它拍照，却不见生。此次爬山速度较快，小狐狸精多半落后，不时伸出嫩红的舌头直喘。途中等它几回，呼唤它也不回音，对了，一路上它就没叫过，忽闪着大眼睛，摇晃着大尾巴，不时伸出红艳艳的舌头。后来，小狐狸精是真累了，也许以前没跟过这么强悍的驴队。远远看它蹲在一个石坡上，眺望着崂顶方向。学狐鸣、狼嚎、狗叫招呼它，都没用，它纹丝不动。
不管怎样，小狐狸精凌空而降，特立独行，惊艳山野，幸会了。
三、野人缩酒
曾几何时，前往大流顶的山梁上，驴友发现了一块象形石，初名远古的呼唤，又曰北京猿人，后来我们到了那里，顺称野人石。野人石很像一个远古人类的头像，有鼻子有脸，感觉比猿人的历史还要久远。五一这天，封山封的，就去附近的野人石吧。自然，小狐狸精也跟到了野人石，不知为何，它离野人石远远的，任你呼唤，就不过来。
自然，海雾仙云的美景，从野人石的的视角看来，更有扑朔迷离的动感。大家把背包放在野人石前，发现一位山友的背包湿了，是老杜的背包，他说，可能是啤酒漏了。本想在野人石前擎酒敬山神的，一眨眼，啤酒自己却等不及了。赶忙从包里捞出啤酒罐，奇怪，平常多是听装啤酒被岩石突兀的砂砾扎个小孔，啤酒喷冒出来，这次却是酒罐被拉开一个人字形裂口，像一艘小船，装了大半仓的酒液，荡漾出啤酒的芬芳。
德国斯图加特乡村小麦白啤酒，酒香如脱缰的野马，直往鼻孔里钻，我在近前愣住了，周围山友闻香而至。青岛啤酒和德国啤酒同源，对一个青岛的酒鬼酒仙来说，啤酒有一种特别的魔力，但是这么芬香的啤酒，头一次遇到，之前在山上多次喝过德国啤酒，一升、两升、五升的都有，这次的酒香，仿佛和海雾仙云呼应着，扑面而来。白啤酒的酒液是橙黄色的，啤酒的泡沫洁白如雪，大约是因为这飘渺的泡沫，命名了啤酒。于仙境般的山野，分享自由浪漫的啤酒的芳香，平时滴酒不沾的女队员，也受到酒香的诱惑，浅斟低酌。三罐异乡的啤酒，推杯飞斝，敬天敬地敬山神，与远古人同饮。啤酒为什么如此芬香，莫不是与大自然的仙气有关。
《左传》里有个“苞茅缩酒”的典故，有关缩酒，说法不一。苞茅是指含苞未花的菁茅，“缩”的本义指用绳子捆绑，苞茅缩酒，是说古人将菁茅捆扎后，将酒浇在上面，使酒的芬香更为洋溢。古人敬神的酒不是用来喝的，而是用来闻的。《周易》“观卦”有“盥而不荐”卦辞，“荐”的本义是指神兽吃的草，神兽何来，应是与神同来。菁茅是一种三脊香草，推想，可能是神兽喜欢的荐草吧。
最近，清华战国竹简研究成果中，发现了失传千年的《尚书》篇目，其中有一篇《厚父》，记录了“王”与夏代后人“厚父”的对话，篇中文句曾被《孟子》援引。从《厚父》看到，劝人戒酒从夏代就有记载了。“民曰惟酒用肆祀，亦惟酒用康乐，曰酒非食，惟神之飨。”这里说酒是用来祭祀的，不要把酒当饭吃，不能沉湎于酒。也许古代的祭酒和现代的啤酒有所不同，总之还是适度为好。
想来，古人以酒敬神时，“盥”是将酒浇在地上，“缩”或“荐”是将酒浇在茅草上，方式不同，心诚则灵。这次却是，啤酒洒在野人石前的花岗岩石上，芬香异常，如有神助。天地之间，感应万千，灵犀如云雾，飘渺如梦幻，气息相融的时候，心心相印的时候，山野如斯，市井如斯。只不过，多少人在这虚无缥缈却又真实存在的交感上，患得患失，不解所然。野人不野，远古不远，有所浑沌，有所陶醉，真正的美酒，来自心灵的感应。
2015.05.01青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