莱芜战役：回眸故乡的烟云

今年国庆假期回莱芜探亲，在父母家的书架上看到一本《莱芜战役纪实》，中国文史出版社1995年出版，主要收录参战双方将领的回忆文章，前面是我军将领的，后面是敌军将领的，还有解放区政府基层干部的回忆，书页有点旧，我一气翻阅了大半，直到老爸到二楼来催我吃饭。他说，这书是在口镇集上买的，还有一本不知道哪里去了，回头找找。我急忙说，这本就很好，抽空我们去莱芜战役纪念馆看看吧。老爸欣然同意，似乎我不提议他都要提议似的。

小时候听说，莱芜战役时，我解放军攻坚口镇，夜里战斗激烈，一发炮弹钻进我家北屋当门（dang3 men，当门，莱芜土话：地面），万幸没有爆炸，当时一家大小都躲在北屋的炕头里。今年春节在莱城，父亲、母亲和我们兄妹三人一起聊天，谈到我曾祖父（父亲的爷爷），老爸说，我曾祖父死于莱芜战役时敌军飞机轰炸，当时还有三位族亲一同遇难，族谱里有记载。老爸是上世纪七十年代末的全国劳模（先进工作者），高级工程师，老地质队员，退休后热心公益事业，也是《莱芜祝其杨氏族谱（五谱）》的主编。

10月4日上午，阳光明媚，在莱芜老城区走访一家亲戚后，我和老爸乘出租车前往莱芜战役纪念馆。蓝天，白云，鲜花，红旗，纪念馆修缮一新，参观者络绎不绝，门票是免费的，需要刷验身份证。我和老爸在陈毅元帅塑像前留影，观瞻莱芜战役烈士纪念塔，然后直奔莱芜战役展览馆大楼。门前有很多盆栽鲜花，门楣有大红横幅“热烈庆祝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67周年”，门内有身着军服的管理人员，门厅高阔，左前方是陈毅、粟裕、谭震林的塑像，正面墙壁上是毛主席的电报原文浮雕，前有一个护壁，上写：“1947.2.20——23”这是莱芜战役的时间，历时四天。前言的背景是山东省地图浮雕，之后通过模板照片、文字、实物、图表、仿真雕塑、影像等，介绍了战役背景、双方对比、战役过程、战绩、影响等，全方位展现了解放战争时期这一伟大战役的恢弘场面。

四天战斗依段大概如下：2月20日，敌七十三军七十七师在和庄以南进入我军预设伏击圈，敌七十三军是中央军嫡系，为十个全械美式装备军之一，战力不亚于五大王牌的同级部队，七十七师是七十三军主力中的主力，装备精良、训练有素，20日上午从博山经青石关疾驰莱芜，归建莱芜县城的七十三军，上午11点（有说下午13点），敌先头团进入伏击圈，我八纵二十二师（后来的26军76师）六十五团二营营长鹿正明，带领部队向敌军发起猛攻，打响莱芜战役第一枪。鹿正明，莱芜牛泉人，作战勇敢，多次负伤，1949年10月1日作为英雄团长应邀在天安门观礼台参加了开国大典，抗美援朝时任志愿军26军78师234团团长，立下赫赫战功。双方战至下午，我八纵、九纵（后来的27军）各两个主力师，将敌军分别包围在普通（不动）村、和庄村，展开山地战中的街巷战，战况惨烈，纪念馆里有普通村战斗微雕。21日凌晨，普通村、和庄村的敌军主力被围歼，其余敌军退守樵岭，21日下午，弹尽援绝，七十七师师长田君健（少将，湖南凤凰人，抗战名将）突围时阵亡（有说自杀），残部300余人逃回博山。强悍的七十七师一天内被围歼，惊破敌胆。

关于吐丝口的战况，馆内有较多展示，从吐丝口城墙，到各个街区的局部战斗，“吐丝口巷战”雕塑、“吐丝口逐屋逐户争夺战”雕塑、“吐丝口棚战”雕塑等。我老家是口镇（吐丝口），我出生在口镇南街老宅。口镇，《明嘉靖莱芜县志》称“土子口”，民国改称吐丝口，民间俗称口子镇、口子街，1949年称口镇，是胶济铁路进入鲁中的咽喉，位于莱芜城北20公里处，在莱城通往明水、博山的“丫”字形公路交叉点上，吐丝口东西长约1公里，南北宽约0.8公里，四周是用泥土夯筑而成的高约四米的围墙墙基由石块砌成，较为坚固，围墙外有3米宽2米深的壕沟。吐丝口在民国时期称“博济寨”，居民数千，民团自卫，用以防范土匪，固若金汤。著名作家吴伯萧的代表作散文《羽书》，写到过1915年发生在吐丝口镇（文中为口子镇）的“草把子事件”。莱芜战役时，吐丝口是李仙洲（中将，黄埔一期，第二绥靖区副司令长官，抗战名将，山东西县人）部队的军火、粮食囤积中心，敌新三十六师师部和一〇八团、辎重营及炮兵部队在此防守，新三十六师师长曹振铎，黄埔四期，抗战时升为十六师少将师长，1941年5月镇守衢州，阵地被日军突破，衢州失陷，被撤职查办，后复出，1946年6月改任十二军新三十六师师长。

吐丝口攻坚战从2月20日晚上开始，我军六纵三个师包围吐丝口，当晚十六师四十八团、四十七团在民兵向导带领下，从西南角突入城围，与敌军展开激烈的巷战。21日拂晓，十八师五十二团到达四十八团突破口，敌军飞机和炮火对四十八团已占阵地狂轰乱炸，我军伤亡较大，六纵司令员王必成命令十六师暂停进攻，除少数兵力控制已占阵地外，主力全部撤出。下午16时，攻击开始，十八师五十三团沿南门的南圩墙向东门攻击前进，激战5小时，攻占小东门，迎入五十四团，两个团并肩由南向北攻击。与此同时，十六师歼灭镇西北之敌，由西向东以三个箭头平行攻击。我攻击部队与敌军展开逐街逐屋的争夺。激战竟夜，夺取了吐丝口街区大部，将敌压缩至镇东北的核心阵地。敌人火力猛烈，为减少伤亡，我军白天停止攻击，待晚上继续鏖战。21日下午，六纵十七师歼灭吐丝口北面青石桥敌新三十六师一〇六团。22日上午，得知敌人主力欲向莱城北面突围到吐丝口，十八师主力奉命至吐丝口南面约三公里处的港里（jiang3 li，莱芜土话，讲礼谐音）河北岸构筑防御阵地，拼死阻击敌七十三军、四十六军（桂系主力，半美械装备）和李仙洲总部。23日早晨，敌军从莱芜县城突围，之前被我军一纵攻击包围，战斗激烈，赢得我四个纵队前来合围的时间。上午10时，十八师阻击部队打响战斗，兄弟部队围攻敌军，敌四十六军部队率先溃散，冲乱七十三军序列，敌军乱成一团，连李仙洲和七十三军军长韩浚（中将，黄埔一期，湖南黄冈人，抗战名将）也被冲散，出发之前，四十六军军长韩练成（中将，黄埔三期登记生，久经考验、忠诚的共产主义战士）骗过李仙洲，带警卫排脱离突围部队，与解放军会合。战至下午17时，敌军大部被歼，李仙洲受伤被俘，新三十六师师长曹振铎趁十八师主力阻击之时，率残部突破民兵防线，往博山方向逃窜，后逃回济南，升为整编七十三师师长，济南战役中，兵败潜逃。晚上约20时，七十三军军长韩浚带领千余残兵突破十八师两团的结合部至吐丝口，发现吐丝口已被我军全部占领，收拢败兵约5000人，向博山逃窜，晚上约23时，疲惫之敌接近青石关，被我九纵大部队包围，韩浚累得走不动了，警卫员也走散，羞愧难当，想自杀，经部下劝说后，投降。

我家老宅在吐丝口南街偏西，既不是高宅大院，也不在战略要冲，街巷战离老宅较远。老爸回忆，莱芜战役时他才六岁，下面有叔叔、大姑，年龄更小，2月21日晚，全家老幼躲在北屋炕上，外面炮火连天，里面簿土（bu2 tu，莱芜土话：尘土）满屋，不知何时一发炮弹穿南墙钻到北屋地面，22日清晨发现未爆炮弹，惊恐，23日一早，我曾祖父留下看家，其余老幼家人向镇南的山头店方向逃难，我老爸记着逃难时他头顶着一个小被子，到山头店后，村外的炮火连天（我军在山头村外攻击），傍晚，听说李仙洲被活捉了。后来接到消息，我曾祖父和三位族亲，在门楼子下面躲避时遇难，敌军飞机投下两颗炸弹，一颗炸到了门楼子，一颗炸到老宅的南屋。我老爸记得我曾祖父忌日是农历二月初三，查万年历，是当年的2月23日。

《莱芜市志》有莱芜战役“人民解放军华东野战军主要战绩和损耗表”，明细如下，歼敌番号：第二绥靖区前方指挥所，四十六军军部，七十三军军部，新十九、一百七十五、一百八十八、十五、七十七、一百九十三、新三十六师和交警十五总队。歼敌兵力：毙伤11800人，俘虏49000人，合计60800人。华野伤亡：阵亡1459人，负伤7007人，其他减员388人，合计8854人。主要缴获：山、野、榴弹炮44门，步兵战防炮11门，轻重迫击炮205门，轻重机枪1869挺，长短强15700支，火箭筒61具，枪榴、掷弹筒139具，各种炮弹52750发，各种枪弹2567905发，汽车56辆，骡马1027匹，电台27部。防空战绩：击落飞机4架，击伤飞机8架。主要损耗：轻重迫击炮2门，轻重机枪46挺，长短枪587支，各种炮弹12031发，各种枪弹1303725发，手榴弹33852枚。说明：表内数字不含南线作战和山东个军区配合作战战绩。

莱芜是革命老区，抗战时期八路军已领导乡村，1945年8月中旬日伪军撤出县城，莱芜全境为我军掌握，1946年完成土改，当年农业丰收，全县民兵编制到排、连、营级，组织紧密，动员迅速，坚壁清野，封锁消息，敌军来了如同瞎子和聋子，人民战争的汪洋大海，加之正确的战略思想和勇猛善战的指战员，来犯之敌焉有不败之理。

莱芜战役过去69年了，这次战役发生在我的故乡，我的族亲也在这次战役中受到敌军的伤害，这个历史的老账，也不知该如何说清。好在，人民战争归于人民的胜利，和平虽然历经波折，依然胜过炮火连天的岁月。因为伟大的莱芜战役，回眸故乡的烟云，我的故土，我的家乡，远远近近还有很多朦胧之处，有时，要想走出历史，还需走进历史，历史或是烟云，烟云或是情感，也许，历史和未来的梦想一样，都是一种永远的怀念。

2016/10/09

主要参考文献：

《莱芜战役纪实》（中国文史出版社）

《莱芜市志》

莱芜战役纪念馆展示资料

（本文收入《齐鲁之中，生态莱城——散文作品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