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忘了我是怎么来的,没关系,不影响我喜欢这里。他们都很忙,忙着沉浸于自己的事情,忙于自己的表达,我不能理解他们在做什么,也听不清他们在说什么。我关注她很久了,她总是跳着同一段舞蹈,很美,像湖面上飘荡着的天鹅,像花丛间起落的蝴蝶。我就这样一直盯着她看,她不在意,别人也不在意。
我喜欢这里,这里不需要理智,理智的人不属于这里。天黑时,里面很热闹,外面很安静。我喜欢坐在台阶上,靠在铁栏旁,看着外面,吸着烟,喝着酒,就这样度过整夜。这里的风总是那么的柔和,本来就很平静的我因此变得更加平静,只是这里没有烟,也不能喝酒,所以我只能这样干坐着。我累了,准备回自己的房间,走廊很黑,我好像撞到了人,或者说是她撞到了我,亦或者说是她的脚踢到了我。
“砰”,她摔的很重,走廊里回荡着这声闷响。“对不起”,某一个角落传来了她的声音。我一直以为她是个哑巴,原来不是。走廊亮起了灯,护士们跑了过来将她搀扶着去了医务室。我不知道她伤得多重,反正是不能再跳舞了。病房里我看着她,她无神地看着前方,窗外吹来了微风,蓝白色的窗帘哗哗作响,风吹乱了她的鬓发,钻进了我和她的衣袖,然后消失了。整个房间很安静,充满了离别的气息。
如果说她的“病”是跳舞和不说话,那么我想我治好了她。她离开了这里,离开时,没有人来接她,我看见她背着行囊对着我们微笑,鞠躬后便离开了,她的背影像一只拾回自信去飞翔的雏鸟,像一阵拥有目的的风。
我才发现外面的风景是那么的美,天很蓝,云像院子里的被子一样一块块挂在空中。不远处有一棵不知名的树,盛开着白花,在阳光下傲然地站着,阳光被反射到我的脸上,我用手遮挡着,只感觉一股暖意顺着手臂流到了我的全身。一阵困意袭来,我睡着了。醒来时,天很冷,一种久违却陌生又蕴藏着恐惧的感觉占据着我,或许是天黑了的原因。路灯一盏盏亮着,显得格外阴森和萧条,人们都不知道去了哪里,原本热闹的大厅此时也是一个人都没有,我感觉我好像睡了很久。这里变了,从她走后一切就变了。人变少了,声音不再嘈杂了,我偶尔能听清人们的交谈了。我经常听到不知从何处传来的哭声,这个哭声很耳熟,让我很心慌。从她走那天起,即使是白天,这里也经常充斥着黑暗。
我开始想念她回来,好像她回来就可以改变这一切。
这里让我感觉越来越陌生了,我找不到他们躲藏的地方,找不到什么有意思的事情,不知道该如何去度过时间。以前只是看着那重复一遍又一遍的舞蹈,没有太多的感受,如此便度过了一天又一天。该怎么办呢?接下来要去做什么?我越想越是心慌。她不会回来的,当她变得正常的那一刻起便已经永远的不属于这里。
我看见了她,她回来了,带着微笑,穿的是离开时的那身白裙。人们从四处的角落聚集而来,房间的灯一盏盏打开了,气氛变得越来越热闹。回来了,终于回来了,一切都回来了。
现在还是夜里吗?为什么这里这么黑?路灯呢?我打开了房间的灯,看向窗外,四周看不到一丝亮光,连星星和月亮都没有。几点了?我想看一看时间,只是我怎么也找不到钟。很久很久,天终于亮了,一丝白光照进了我的眼睛,四周的黑暗渐渐褪去,露出了往常一样我熟悉的事物。我感觉到有点困倦,可能是醒来太早了吧。再次睁开眼时,我的耳边响起蓝白色窗帘的哗哗声,我不知道我怎么会躺在这里。我看到她在看着我,跟当时我看着她一样。我躲开了她的目光,心里泛起一些失落,“不对,不该是这样子的,她没有跳着那一段重复的舞蹈,她不会来看我,她应该收起她的微笑!”我想起来了,从那一天开始,她就变了。我该怎么办,难道要希望她变回一个疯子吗?难道要去勉强她忽视伤痛,用未愈合的双脚来跳舞吗?难道要让她回忆起自己是疯子的过往吗?
她跳起了舞蹈,跟从前一样,穿着蓝白色的衣服,神色淡漠,忘我地跳着那一遍又一遍、重复着的、刻入我脑海的舞蹈。四周的一切都变黑了,一束灯光跟随着她的舞姿移动,她变回了天鹅,变回了蝴蝶。一切变得黑暗,变得模糊,渐渐地我无法感知我在哪,我在干嘛,只知道她还在跳着,我想我应该是又睡着了。夜里的时间是越来越长了啊,感觉已经等了好久了,天还是没有亮。一阵寒风从窗外吹来,钻进了我的袖子,一阵冷意从手臂蔓延到我的全身,是跟那天在外面醒来一样的寒冷。我耳边的哭泣声越来越清晰。“医生!医生!请你再想想办法,麻烦你...”,是那个我感觉非常熟悉,却又怎么都想不起来的女人的声音。“我们已经尽力了,我们不建议继续为他治疗,您的孩子已经昏迷了一年多了,对您和您的家庭都是非常重的负担。您的丈夫也已经在一星期前签署了放弃治疗的条约...”。
我的耳边一直都是她的哭声,到底是谁啊,好想看看你啊,不要再哭了。我从未如此迫切地想要醒来,只是感觉身上没有一点力气,渐渐地我听到一串急促的声音,“滴-”。
蓝白色的窗帘哗哗的响着,阳光透过云层洒进了房间,最后停在了她的酒窝上,她就这样在病床前微笑地看着我,一切变得前所未有得清晰,所有的黑暗和阴霾被一扫而空,我知道,从今往后,我真正地属于这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