网上立案

一

法院为了方便当事人立案，提高立案效率，早在几年前就推行网上立案了。

谭律师记得N年前去远郊一个基层法院立案，材料都带齐了，谁知到了法院才知道，立案窗口只接收网上立案并已审核通过的案件材料。像谭律师这样网上没立案，就冒冒失失跑到立案庭来的律师还有好几个，他们递进窗口的材料又从窗口退了回来。他们怅然若失，在立案大厅里或枯坐或游荡，眼神茫然而且无奈。

谭律师看了看来递材料的人排着的长队，窗口里忙个不停的法官，心想今天肯定是立不上案了。但又不甘心，毕竟今天一大早就从市区赶过来，等停好车，立案大厅取了号，轮到自己就快11点了，如果今天立不上案，下次还得再跑一趟，耗废大半天时间。

谭律师看了看墙上张贴的网上立案操作指引，发现可以用微信小程序立案，于是心思一动，不如现在就用手机操作。谭律师又来到窗口，趁了个空档，用近乎哀求的口气，跟法官痛陈了一番迫切希望立案以及从市区远道赶来的难处。中年男法官用镜片的余光扫了他一眼，说，“行吧，尽快吧。”

谭律师拿出手机，手忙脚乱操作起来，又是拍照又是上传。中间虽然因为几个小问题卡壳了几次，但总算还顺利，终于赶在中午下班前将材料递进了窗口，并顺利拿到了受理案件通知书。

其实各家法院的做法又很不一样。前年去市内L法院立案，网上立案和现场立案都接收，即使网上立案审核还没通过，也可以直接到立案庭递材料。疫情期间，很多法院又收紧立案通道，只准网上立案。现在疫情过去了，一些法院仍不接收现场立案。为此，还有律师专门写文章，分析探讨法院不接收现场立案合不合法。

探讨归探讨，律师总还是要用最简便切实的办法为当事人立上案。但话又说回来，数字化技术发展到今天，网上立案已成为不可逆转的趋势。

二

如今谭律师又要在K法院立一单案。为避免之前的尴尬，谭律师首选网上立案。先填写网上各种表格，然后将材料扫描成PDF文件，上传到立案系统，检查各项材料齐备后，谭律师摁了一下“确认提交”。很快，谭律师收到一条短信，“您已成功提交网上立案申请，您的案件流水号为……。您可以在微信小程序或电子诉讼服务中心查看立案进展，有需要可拨打司法热线咨询或留言。”谭律师再次返回到立案界面，“状态栏”显示三个绿色字体——“审查中”。

谭律师舒了口气。虽说网上立案简便，但这次网上立案，谭律师还是忙活了一两天，扫描、上传、填各种表格，工作繁琐又细致。其中有一个证据上传后，点击却无法打开，总在打圈圈。谭律师以为文件格式坏了，又重新扫描一次，再上传，仍打不开。谭律师不知道问题出在哪里，又一想，自己电脑打不开，说不定法官电脑能打开呢？先这样吧，如果法官看不到，要求补充的时候再补充吧，反正最终还是要线下提交纸质材料的。

谭律师把网上立案提交成功的消息截屏发给当事人，当事人很高兴，谭律师倒是很克制，“先等等吧，要过几天才有反馈呢。”

三

谭律师又去忙手上其他几个案子。

律师的工作就像打地鼠。律师手上通常不会只有一只地鼠，律师的案子越多，要打的地鼠就越多。当一只地鼠冒上来时，律师就要稳准狠地把它打下去。冒出来的地鼠越多，打地鼠的节奏就必须越快。白天打不完地鼠，晚上就只好加班接着打。白天打得紧张了，夜里做梦都在打地鼠。如果地鼠是双休日或节假日冒出来的，那么双休日、节假日也得搭进去。律师看似是自由职业者，但律师的自由是由地鼠决定的。有时候地鼠们好像串通好了似的，一只都不出来，律师就偷得浮生半日闲，喝茶聊天打高尔夫，悠哉游哉。但即便如此，律师的心也是惴惴的，总担心地鼠不知什么时候要冒出来一大片，又担心长时间没有一只地鼠出来，影响收成。

谭律师把其他几只地鼠都摁下去了，唯独立案这只地鼠，四天过去了，还没有动静，网上立案“状态栏”仍显示“审查中”。谭律师有点不明白，他这个案子的材料并不多，案件也不复杂，为何如石沉大海一般，没有任何反应？谭律师有点坐不住，在网上找到K法院立案庭的电话打了过去。座机照旧是没人接的，但过一会打过去又是忙音，忙音过后又无人接听。如此三番四次，犹如猫捉老鼠，扑朔迷离。几经失败，谭律师只好作罢。

谭律师转而又想起司法热线，于是拨通转人工服务。

一位女接线员温柔甜美的声音，“先生，您好！有什么可以帮到您？”

谭律师把情况简短说了一遍。

“您什么时候申请立案的呢？”

“上周四。”

“审核时间是七个工作日，您的时间还没到呢。”

“难道一定要等七个工作日吗？我的案子并不复杂啊。”

“法院案件多，请您耐心等待一下吧。如果七个工作日后还没有立案，您可以再打电话来。”

谭律师只好继续等待，一边打其他几只地鼠。谭律师隐隐觉得哪里不对，他脑子里迅速过了一下法条，记忆中似乎没有哪个法条的用词是“工作日”。他翻开《民事诉讼法》“起诉和受理”一节，上面赫然写着“符合起诉条件的，应当在七日内立案，并通知当事人；不符合起诉条件的，应当在七日内作出裁定书，不予受理。”他又想是不是网上立案有特殊规定呢？但不对啊，网上立案也得遵守《民诉法》规定啊。为了稳妥，谭律师还是查了一下市中院关于网上立案的规定，立案时限仍规定“七日内”。

四

时间到了第八天，立案“状态栏”还是“审查中”。谭律师怀疑网上立案审查员根本没看他的申请，他甚至觉得网上立案就是一个摆设，要么就是故意放慢审查节奏，让案件延迟进入诉讼程序。谭律师真心没有感觉到网上立案的高效便捷。以前没有网上立案的时候，到立案庭窗口立案，只要材料齐备，符合要求，当场就可以出具受理案件通知书。现在好了，现在隔着屏幕，你看不见他，他也看不见你。等待的时间长不说，你还无从催促，无处说理，只能干坐着等。

谭律师无奈，只好又拨通司法热线，接线员仍解释，“还没到七个工作日呢！”

谭律师有些生气，“美女，《民诉法》规定的是七日内，没有工作日一说，你们不能曲解法律，误导当事人啊。”

接线员没有说话。

“你们上次说，可以帮我催一下K法院立案庭？”

“可以的，先生。”

“那什么时候可以给我一个答复呢？”

“三个工作日。”

“……”

谭律师点了一支五叶神，在网上游荡。他看到一篇某法院的宣传报道，说一位没有诉讼经验的当事人，在法院工作人员的帮助下网上申请立案，提交立案申请后不到20分钟，法院就审核通过了。

谭律师哑然一笑，弹了弹烟灰。心想，这年头，谁比谁容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