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不是因为单位的务虚会在此召开,我不会这么快与南岳结缘,在11月中旬这个初冬时节,硬生生地闯进这个古镇。
在这个湖南腹地,一切食材都少不了与辣椒搭配,酒店的围餐,除了辣之外,实在没有留下更多的印象。同事中也有到过江西的,认为江西的辣,实在要比湖南更胜一筹。作为久居广东的江西人,我已难以承受江西的辣。尽管辣仍时时撩拨我的味蕾,但在真正的赣菜面前,那种暴辣只会让我汗颜。
要说此行有什么美食最能熨贴我心,那一定是酒店早上自助餐的那一碗汤粉。自助餐里有各式菜肴、西式点心和饮品,但在我心里,它们只能算是点缀。餐厅的开放式厨房里,厨师从沸水里捞出一篓烫熟的米粉,扣进一碗清水汤里,在雪白的细米粉上再铺上一两片碧玉般的生菜,客人就可以端走自己调味了。灶台上有七八成十种浇头,生抽、陈醋、剁辣椒、葱花、香菜、花生米、外婆菜、荷包蛋、肉沫、牛腩等等,林林总总,由客人根据口味自行调配。幸好剁辣椒不辣,也没有我心仪的蒜蓉和姜沫,但现有的浇头,已足以让一碗汤粉活色生香。
每一个在南方长大的人,心头都有一碗家乡的米粉。湖南与江西文化相亲,饮食相近,一碗湖南汤粉中,那种外婆菜的淡酸、剁辣椒的微辣,足以勾魂摄魄,让我在滋味中与故乡重逢。纵使你走遍万水千山,品尝过千般滋味,米粉,始终是你阅尽千帆、褪去客袍之后最质朴纯真的期待。
下午无会,我们几个同事相约去参观南岳大庙。导航显示,走路不到20分钟,我们决定步行过去。初冬午后的阳光洒满了小镇,镇上极其安静,路上行人不多,偶尔有几辆小车驶过。路的不远处横亘着一座高山,山的肌理清晰可见。小镇躺在山的怀抱里。环顾四周,那些星罗棋布的白色房子应该就是小镇的全貌了。如果从高空俯瞰,这些白色的房子就像草原上放牧的羊群。阳光下,那些羊群洁白得耀眼。
有几个老人坐在围墙下晒太阳。他们穿着不合时宜的棉衣,戴着各式帽子。他们沉默不语,像一幅静止的写生画。他们已经没有了欲望,几个陌生人从他们身边经过,也不能引起他们的兴趣。迎面走来一个穿黑色皮夹克的中年男人,拄着拐杖,走得飞快,帽檐歪向一边。因为走得急,每拄一次杖,下半身就有节奏地向另一侧甩出去,显出愤怒的样子。
转过街角,走上一条青砖铺就的小路。路两边是新开发的连片小楼房,白墙灰瓦,马头墙错落,墙头飞檐上卷,像一只只探出小半个头的牛角。这种徽派建筑风格的楼房,无论晴天还是雨天都是美的。雨天的时候是一幅水墨画,晴天的时候就是一幅丹青图。
衡山一带有很多大大小小的寺庙道观,善男信女众多,香火旺盛,因此小镇的生意多以经营香火为主。一路走过去,可以看到很多商铺挂着“××香行”的牌匾。有一个香行倒是例外,叫“××结缘店”。买香是不能说“买香”的,要说“请香”。因为给菩萨、真人上香祈福不是交易,不能提钱,但你到香行请香得给钱。所以上香这事,在你是虔诚,在别人就是生意。
大概是旅游淡季,又不逢初一十五,所以请香的人并不多。商铺关门的居多,仅有的几家开张的香行,也是生意寡淡。但几乎每个开业的店铺里都有人在打牌,几辆电动自行车随意停在门口。街市行人稀少,店铺门可罗雀,但这丝毫不影响人家打牌的兴致。几个从广州来的人看到这副情景就很焦虑,一方面羡慕人家生活的安逸,一方面又疑虑他们靠什么生活。小镇人自有小镇人的活法,就像他们也未必理解你们城里人为什么要活得这么累。
去南岳大庙要经过一个小寺庙,叫祝圣寺。我对寺庙道观没有太大的兴趣,总觉得天下的寺庙道观都大同小异。寺院中庭两边各有一颗大榕树,树龄应在百年之上,树干呈两人合抱之围。两树枝叶相交,浓荫覆盖了大半个庭院。左边禅房里走出两个穿灰布长袍的女施主,她们站在门口低语。禅房地下摆了两排明黄色的坐垫。一个年轻和尚在摆弄手机,不久从音箱里传来一声“蓝牙已连接”。
从祝圣寺出来,两边都是商铺,大多卖香烛和当地土特产。守店的基本上都是老人、妇女。街道坡面缓缓向下,两边的马头墙凌空对出,迎面一座青山,似扑面而来。
不远处就是南岳大庙了。南岳大庙据称是中国江南最大的古建筑群,素有“江南第一庙”、“南国故宫”之称。大庙六次毀于大火,又经十六次修缮扩建,始有今天的规模。南岳大庙最大的特点是佛道共存,左佛右道,相安无事,各有信徒,为不同宗教之间的和谐共处提供了典范。听旁边的导游说,疫情之前每年大年初一,大约有40万信众前来烧香祈福。今年是疫情之后的第一年,大年初一也涌进来15万人。南岳大庙共有九进,第二进为奎星阁,阁上为戏台。戏台背后有一副对联,上联“凡事莫当前,看戏不如听戏乐”,下联“为人须顾后,上台终有下台时”,横批“古往今来”。据说一位退下来的老同志,行至此处,在对联下面站了很久。
翌日凌晨四点半,有同事驱车上衡山看日出,并为我们第一时间发来了图片视频,让我们躺在酒店的被窝里就可以享受饕餮般的视觉盛宴。没有登山看日出,或许是一种遗憾。也许在某个雪后的早晨,我又会出现在这里,又或许此生不会再来。人生总有一些注定要错过的遗憾,也必然会有一些不曾预见的惊喜。在人生的兜兜转转之中,谁又能把未来看清?
回程的高铁按照预定的时间驶入了我熟悉的城市,将那一份陌生和新奇,远远地抛在身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