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小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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任小昌
万丈光芒斜射下来，照耀刀砍斧削的山崖，一半阳光灿烂，一半阴暗寒冷，站在对面能说话，行走半天不见人影。
早过午饭点，我们又从精准贫困户家中往回返，走了很远的山路，肚子早已“咕咕叫”，嗓子“干渴得冒烟”，是大汗淋漓、“人困马乏”，很不想去打扰家住沟口的陈队长，苦于杯子里没有一滴开水，实属无赖，只好硬着头皮去他家添加些开水。
哪知，向来热情好客的陈队长，给每一个人杯子里加满开水，非要留着吃午饭——酸菜核桃饼。个子高挑、身材魁梧、憨厚真诚、五十多岁的老陈，不由大伙客气，赶紧从八仙方桌上盛放的筲箕里，给每一个人抓出一个热气腾腾的酸菜核桃饼，巴掌大，圆圆的，酥酥的，黄黄的，香香的，烫烫的，非让人吃不可。我们只好“恭敬不如从命”。陈队长是村民组长，与每一个帮扶队员都结下了深厚的情义。七年前，我们奉命来到组里结对帮扶精准贫困户，他家刚从山顶搬下山沟来，从此对我们十分关心，凡事有求必应，却从不沾公家一分钱的便宜。他常常主动骑摩托车接送人、联系农户和协调百家事，自己倒贴本钱，不要公家报销一分钱。每位帮扶人员路过他家，不管他在与不在，只要家人瞧见，非要留着吃饭不可，付钱是绝对不会收，想尽办法藏下也会被发现。平时，我们路过他家门口，个个悄无声息，生怕他和家人知晓，减少不必要的“热情麻烦”。
饥不择食的我们，装不出来客套，接着半烫半温的核桃饼猛啃一大口，脆、香、甜、甘、热、美、微酸，色香味俱全，犹如“三日不知肉味”。我猛啃的第一口算是“囫囵吞枣”，饱了口福，让主人看到酸菜核桃饼的魅力；当我啃到第二口时，稍显斯文，细嚼慢咽，品出饼味，让主人感到吃法文雅。酸菜核桃饼握在手里，一口口的，啃到嘴里，嚼到胃里，香在嘴里，饱在肚里，暖在心里，乐在情里。啃一口饼子，喝一口开水，一杯开水伴随一个饼子，五六分钟就到“杜（肚）家坝”。此时此景，酸菜核桃饼的滋味远远胜过美味佳肴，胜过“大珠小珠落玉盘”的意境。
“来啰，再吃一个！”老陈笑眯眯地，迫不及待地给每一个人，又抓了一个饼子。“这是你们准备的午饭，我们吃了，你吃啥子哦!”我们有些犹豫，担心抢吃了他和家人的午饭。“农村人煮饭，只有多的，没有少的，中午饼子管够、管饱！”老陈为了打消我们的顾虑，转身把手指向厨房，盛情地说，“你们看，嫂子还在厨房里炕饼子啦！”
隔着饭厅的玻璃窗瞄去，厨房里显得忙碌，老陈的夫人拴着围腰，站在灶台，双手不闲，不停地在大铁锅里摆弄饼子，或翻弄饼子，或抹蘸香油，或放入面饼，或起锅饼子，不时地端出一小筲箕热气腾腾的饼子；老陈的岳父矮坐在灶门前，烧着柴火灶，时而把柴火烧旺，时而把火力压小，对火候的掌控随着锅里的饼子变化而“游刃有余”；紧挨的案板旁，疑是老陈的弟媳，把和好的面团，掐成一个个小坨坨，时而用擀面棒不停地搓压小坨的面团，时而向左，时而向右，时而向上，时而向下，时而向前，时而向后，时而蘸些酸菜水，时而撒入捣碎的核桃仁，时而撒些干面粉，反复搓压七、八次，软软的、薄薄的、圆圆的酸菜核桃面饼迅速成型。接着，弟媳把面饼交给嫂子，快速贴入大铁锅锅底，蘸足菜籽香油进行初炕，翻炕几次，炕得面饼膨胀发黄，再挪贴到锅边上部，慢悠悠地翻炕，直到翻炕得焦香味道浓郁，就出锅啦！循环往复，一个个暖烘烘、热腾腾、黄酥酥、香喷喷的酸菜核桃饼，源源不断出锅，成为大伙青睐的美味。
刚出锅炽热的酸菜核桃饼，有脍炙人口的味道；冷却的酸菜核桃饼，另有一番不光是填饱肚子的滋味，更是劳作时携带方便的干粮。我们边啃着第二个饼子，边听老陈回忆酸菜核桃饼的演变。酸菜核桃饼由酸菜饼子变化而来，每年抢收抢种或者修桥修路、修水库、干公益事业的时候，父辈们为了省时省事图方便，用当地的土酸菜伴大量的麦麸、少量的麦子面粉，蘸少量的菜油炕成酸菜饼子，是纯粹填饱肚子的“硬粮”。头天晚上炕好饼子，第二天天不亮就装入行囊背上出发，中午在地里、工地上当着午饭吃。酸菜饼子携带方便，直接吃用，热天不怕馊，冬天不怕冷，干力气活的人吃上三、四个饼子就能填饱肚子，做起事情来不会觉得饿，干起事情来浑身有力气。还有当地水质硬，含矿物质丰富，炕饼子时，加些酸菜酸水，分泌胃酸，帮助消化，不易得胆结石、肾结石疾病，有利于身体健康。
今天，我们吃到的酸菜核桃饼，的确又香又脆又好，真是“余音绕梁，三日不绝”。酸菜核桃饼子的变迁更加浓缩了山村和村民生活的变迁。村子地处秦巴山脉深处，是国家脱贫攻坚的核心区，山高坡陡石头多，坡多地少土贫瘠，出门就爬坡，下坡就往下梭。自然条件极差，基础设施落后，各种灾害频发，庄稼广种薄收，一年四季以吃玉米、土豆、红苕、小豆等杂粮为主，吃米吃面要到市场上去交换。随着党和国家实施脱贫攻坚一系列惠民好政策，带来了深山的巨变，拉近了村里与外界的距离，村里的产业欣欣向荣，村民的生活蒸蒸日上，从山上搬到山下，挨着公路或场镇修起新房子，走上水泥路，用上自来水、安全电、有线电视、网络，组里还开通了电商，山货直销到山外的大市场、大城市——我们帮扶的精准贫困户2016年实现户脱贫，帮扶的贫困村2017年实现村退出，帮扶的贫困县2018年实现县摘帽。
村民衣食住行的巨变，随之带来炕酸菜饼子的大变化，家家全用精粉精面，掺入自家坡地里种植的核桃，变拌入酸菜叶子为掺入酸菜水，炕饼子蘸撒的菜籽油也多了，炕的酸菜核桃饼子自然而然更香、更可口，自家吃的顿数多了，也拿来招待客人，孩子上学还带到学校与师生分享，还有“经济头脑的人”拿到街上去卖钱或者靠电商销到大山外的城里。酸菜核桃饼子在当地家喻户晓，家家都会炕，成为家常便饭。在我生活的城市里，偶尔也能看到、吃到，总是吃不到这个味道。
下午三、四点，金色的阳光从老陈家的三层小洋楼的玻璃窗里反射进来，照耀一个个金煌煌的酸菜核桃饼子，也照耀在每一个人灿烂的笑脸上，笑声、谈笑声、欢乐声更加爽朗……从填饱肚子的酸菜饼子到吃时髦而健康的酸菜核桃饼子，既浓缩了深山村民生活变迁的味道，又浓缩了深山农村脱贫致富建成小康的美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