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小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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任小昌
沐浴柔和的春光，我与好友一起慕名去山里踏青看油菜花。车子出城一路向北，不一会儿便到了秦巴山麓，蜿蜒盘旋的黑色公路，像一条不规则的飘带萦绕在大山里，连通山下山上的人流、物流、时空。
人在车中行，景在眼中留。嫩绿的花草，含苞的树梢，绿绿的麦苗，嫩嫩的山脉，憧憬的村庄，让人应接不暇。穿行在宗山峻岭之间，年轻靓丽的城市渐行渐远，充满乡愁的山村越行越近。抬头能望见山颠，低头仍穿行在山云间。倏然，远眺的小麦坡地里，闪烁着黄色的物体，忽隐忽现，羞羞答答，神神秘秘。
绿色是一种清新的颜色，让人赏心悦目；黄色，是一种艳丽的颜色，令人心潮澎湃。带着心愿，领略春光，沿着九湾十道拐，穿过一个个山垭，星星点点的黄色轮廓渐渐撩开害羞的面纱，张开纤细的双臂拥抱过来：修长的身躯轮廓分明，浑身长着椭圆的柳叶，用力向上托起整个躯体，伸出细长的脑袋晃来晃去，满头结出多姿多彩的花蕾，有的含苞欲放，有的尽情开放，引来蜜蜂欢歌跳舞、辛勤采蜜、染体黄色……耀眼的黄色、浓郁的花香、吸人的油菜、迷人的景色，沁人心脾、赏心悦目。这不是油菜花吗？
我对油菜花并不陌生。“油菜花，油菜花，花儿黄，花儿香，菜籽榨出的油儿香喷喷，大人小孩生活离不了，菜籽杆菜籽壳烧柴作肥还是宝！”小时，生活在农村，家家都种植油菜籽，秋播种，冬生长，春开花，初夏收果。每逢春天三、四月份，家乡大大小小田地里的油菜花依次绽放，与返青的小麦苗相得益彰，黄色盛开的油菜花与绿油油的小麦苗争奇斗艳，黄色黄的富丽堂皇、金碧辉煌，绿色绿得青翠欲滴、郁郁葱葱，童趣全部浸泡在田间地头、五颜六色、蓝天白云之间。
油菜花开后，就结出一节一节细长的油菜籽，满天星的油菜籽伴随春风茁壮成长，一天一个样，一个多月菜籽就成熟了。到了收获的季节，要趁太阳天，大人小孩齐上阵，天刚不亮就起床下地，割的割菜籽，拴的拴把子，背的背菜籽，背到公用晒坝里，或者背到竹编的晒垫里，像士兵列队一排排地摊开晒好。一家人有四、五亩油菜地，等太阳公公升到头顶，地里的露珠干了，人人早已汗流浃背，这时油菜籽也收割完了。菜籽晒到下午五、六点钟，母亲等妇女劳动力架起连枷，“吱嘎、吱嘎”地挨着地儿依次拍打。连枷敲板有50、60厘米长、20、30厘米宽，任由200厘米左右的连枷摆杆围绕转轴上下伸缩，在空中旋转360度，便“噼啪”拍打在晒坝石板的油菜籽身上，拍打油菜籽壳里的籽粒“哔哔啪啪”蹦跳出来，白色的壳与黑色的籽分离得清清楚楚。连枷敲板随着用力的大小而快慢旋转，一片挨一片地把油菜籽拍打，脱离得干干净净。挥打连枷的人全身挤出的汗水顺着连枷摆杆，大颗大颗地滴掉在菜籽粒上晶莹透明、熠熠生辉。拍打完油菜籽，再晚再累，也要借助晚上的月光，用竹编的筛子把混有的菜籽壳筛得干干净净，剩下的全是颗粒饱满的黑色菜籽。第二天趁着晴天，把菜籽搬出来接连曝晒三、四个艳阳天，直到干得用手掌捏得咯咯作响。菜籽杆、菜籽壳是很好的燃料和肥料。收油菜籽，最怕刮大风、下大雨，怕吹塌在地里，刮烂在土里，怕影响产量、品质、收成。
用丰收的菜籽榨油是全家人最开心的事情。母亲要提前把晒干的菜籽挑到榨油坊排队，有时要排上两三天才会轮到榨油，榨油坊的柴油机通宵响转个不停，炒菜籽、榨菜油，四、五个榨油师傅两班倒，每一个动作都是十分娴熟、一丝不苟。“出油啦，出油啦，快接油哦！”油坊管火师傅张开嘶哑的高嗓门大声吼道，深怕我们迟疑半秒。我们赶快把油垢厚厚的铁油桶放在出油口放好，很快一股粗黄浓稠的油柱子流淌出来，内心的激动按赖不住，油香的味道沁入五脏六腑、整个人飘飘然。油香的味道、炒菜籽的味道、舌尖的甘甜味道融在一起，穿透榨油房，穿越田地、山林、村庄，钻地三尺深，飞到九霄云外。稠粘的菜籽油十里飘香，油渣压成油饼子，是喂猪、喂牛、喂羊的好饲料，是种庄稼的好肥料。
新榨的菜籽油挑回家里，满屋子的空气都弥漫着油香味。母亲做的第一件事情，就是调和小麦面粉，拌少许的鸡蛋清、葱花、韭菜，用新油煎炸“油干儿”，形状像一个圆圆的月亮，薄薄的、香香的、黄黄的、油油的、脆脆的，一口咬去全是一包油，让全家人美美地饱餐一顿。母亲说是大方，其实很节约，我们在外上学时，她煮饭很少使用菜籽油。她常说，“一个人吃了不香，人多在一起吃了才香！”母亲是村妇女主任，人称“热心肠”，平时东家长西家短的事都要过问操心，谁家有困难总要想办法帮一把。今年春节回老家，老村支书告诉我一个关于母亲生前的秘密，她经常舍不得吃新榨的菜籽油，把新油拿到乡场镇卖成钱，用于资助贫困学生。这些年来她领取的养老金和我们寄给她的零花钱，多数舍不得花，捐助了贫困生，而不留真实姓名，往往落款是“村里人”“菜花儿”。
车行至半山腰，犹如进入“世外桃源”，成片成片的油菜花依次怒放，把山村装扮得七彩斑斓。满山满坡满地的油菜花丛中，掩映着一所漂亮的村小，传出琅琅书声，一位穿着时髦的年轻老师正在讲授有关好心人助学的事迹。她就是被落款为“村里人”“菜花儿”的好心人资助过的学生，现在学成回到山村当起山区支教志愿者。
蜡烛成灰泪始干，菜花盛开香满人间。“村里人”“菜花儿”，这是母亲资助过的学生吗？我的疑问伴随盛开的油菜花香、焕然一新的山村美景、琅琅的读书声，融入了美丽的春天里，闪烁在山村的天地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