农历八月十六这天,十多年未曾联系的同村侄儿二皮突然给我打来电话,说他已经把家搬到玉兔山来了,正好昨天过中秋节时置办得一些酒菜,让我无论如何都要抽时间过去坐坐,他已约好了一起搬到玉兔山的几个乡邻。在电话里他再三强调,一定要做好醉酒准备,虽然十多年都没有见面,但心里面还是经常牵挂着的,不醉它个天昏地暗,不醉它个日月无光,于情于理都说不过去······
其时正是秋高气爽的季节,我和几个徒步游友正行进在硬化了的机耕道上。
如丝如缕的白云紧贴着蓝天飘过,路两边林子里的鸟们也在尽情高歌;昔日满是蒿草的田地,已被农人们收拾得干干净净;远方的树林里隐隐露出青砖黛瓦,农家小院里不时冒出一缕缕炊烟,诱人的腊肉香味从农家院落溢出,被阵阵金风吹散,飘向四野。
村妇唤儿回家吃饭的声音在山间回响,打扮入时的少男少女们,骑着崭新的摩托飞驰而过,时不时一辆轿车鸣着喇叭从我们身边滑过,这一切的一切,无不暗示着农家生活的富足;响午的雄鸡引颈放开嗓子,音韵里无不挑逗着下蛋的母鸡;“绿树村边合,青山郭外斜”,世外桃源一般,清静而又祥和。
几个徒步游友一边走一边讨论着国家大事,探讨着世界的风云变幻;他们时而谈得风生水起,时而又争得面红耳赤。
挂了电话,我已无法加入他们的谈论,侄儿二皮的来电把我拉回到从前,拉回到二十多年前和他们几个十七八岁的小伙子打交道情境里。
二皮小我十岁,他和我那短命幺弟老七年龄相仿。记得那是二十多年前春季的某一天,幺弟带着同村的几个青皮少年到我工作的学校找我,刚一见面,一个打扮入时,留着街头混混般头型的小青年见面就喊我大叔,那个时候我离开家乡到外地教书糊口已经十几年,对他们这些我离家时抓屎都不晓得臭的小屁孩,那是半点印象也没有的,不知道他们是谁个弟兄家的孩子,更不知道他们究竟姓啥名谁,只得假装热情虚应着,直到最后他们被我赊来的几斤苞谷烧闹醉,一个个东倒西歪软绵绵躺在沙发上,我也没有弄清楚他们究竟谁是谁。最后给我留下深刻印象的就是这个见面就叫大叔的二皮,因为那次他喝的酒最多,喝得最豪气最直爽,他是那种喝到吐得翻天覆地眼泪婆娑也不认输主儿。第二天幺弟告诉我,他是大寨头那个在我小时候曾经教过我“上下左右人口手”在县城速成师范学习过、一直当代课老师的大哥家的二小子。
那一次既是初初相识也一次告别,他们是为外出打工而来的。他们约好我幺弟一起前往广州,幺弟想让我给他筹办点车费,那时我的工资少得可怜,一个人的工资要养活一家三口,孩子尚小,处处都要用钱,我把我的困境向幺弟说明后,他也非常理解,不再强求我为他准备盘缠。
第二天晚上,我和幺弟把他们一行送上了南下的火车,之后幺弟怀着满肚子遗憾花一元钱买了张去六枝的火车票,连夜赶回老家去混他自己的日子去了。
第二次见到二皮已是冬天,那一天我上完最后一节课走出校门,一个蓬头垢面叫花子模样的人向我迎面走来,用细微的我刚好能够听见的声音叫了一声大叔,我仔细一看,这不是那次喝酒从不认输,开春离开时伸伸抖抖二皮吗?怎么变成这副模样?我忙把他招呼进家,找件干净衣服给他换上。来不及做饭,只好捅燃炉子为他下了一锅面条,平时我们一家三口吃的量,他硬是一口气吃得面尽汤干。
吃饱喝足,他说他想洗个热水澡后好好睡上一觉。那个年头我们住的房子全是公家分配的,家里面不具备洗澡条件,我带他到离学校不远的公共浴池,花了两块钱,希望他能够舒舒服服泡一次澡,把身上的尘埃晦气霉运通通洗净。
二皮泡澡回来,头一挨枕头就呼呼睡去,直到我放学后回家做好了饭菜,才把他叫醒。
菜饭上桌,拉出我的土酒坛子,倒出两碗泡得血红的刺梨酒,就着我特意用菜油炸出的透着金黄的洋芋片,边喝边谈,趁着酒意,他把将近一年来所受的苦痛一股脑儿向我倾诉。
他妈的,今年不知是撞见了什么鬼,到了广州,那些昔日蒸蒸日上热气腾腾的厂子全都关门大吉,说是遭遇了他妈的啥子东南亚金融危机,东南亚的金融危机关我门中国啥子事嘛?整个城市到处都是死气沉沉的,丝毫没有半点生气。每一天我们都分头行动,四处找工,每一天都无工而返。仅有的几个开得了工的厂子,听说我们是贵州的,直接就把我们拒之门外。据说是因为我们贵州人好吃懒做,还经常扯老板的吊桥,稍不顺意,招呼不打就辞工走人。
半个月下来,兜里早已干干净净,半分含口的也没有了。我们住不起旅馆,只得露宿街头,睡天桥下面,好在广州气温较高,咬咬牙也能坚持。关键是饿,没钱买饭吃了,每天都饿得头昏眼花,走起路路来都会打偏偏。如果再找不到工做,用不了多久就会变成饿殍暴毙街头。
幸好天有不绝人之路,当我们走投无路的时候,遇上了一位贵州籍的老板,他专门干拆房子的活,那段时间他包了一栋楼,房开商为了赶工期,要求他一个星期内必须拆完,此时此刻他十分需要人手,路过天桥看见我们,通过交谈,得知我们是贵州老乡,说话也就不打折扣,问道五十块钱一天,你们愿不愿干,我们当然愿干啰!做了一个星期的活路,除了吃饭花掉的,我们每人还余下两百来块钱。
听说浙江情况要比广州好一些,我们几个简单商量商量,不能在广州等着饿死,那就去浙江看看吧!
到了浙江,情况更加糟糕,不但找不到工作,还时常被浙江当地人撵着四处奔逃。天桥、火车站都不能睡个安身觉。最后和我一道去的那几个爬拉煤的火车回了家,那天我因为吃错了东西,拉肚子拉得我脚㞎手软,追不上奔驰向前的列车,被火车站的工作人员逮住了,把我当着盲流送进了收容站。在收容所里所受之罪说起来都心有余惧,这里我就不一一说出来,总而言之,每一次遭受折磨之后,我杀人的心都有了,可惜手中无刀,有的话,我真想捅他妈的几筒摆起。最后只有强行忍住燃烧的怒火,人家是案板和刀,自己是待宰的猪和肉,毫无办法,只有一任他们宰割了。
在收容所里关了几个月,收容所管理人员从不把我们当人看,他们把我们当着牲口一般,他们看谁不顺眼,就拉出去当沙包练拳击,听一些经常被收容的人员说,在收容所里被折磨致死的大有人在。时间久了,他们看榨不出油水又折磨不死,就一站接一站把我们往贵州送,送到安顺就没有人管了,放我们自生自灭,各自想办法回自己的家,我是从安顺一步步靠一双腿走到老叔你这儿的。老叔你看现在的我,还有半点人样吗?
他絮絮叨叨说了许多许多,都是出门在外的痛苦和辛酸。他睡着后,我把他换下的衣服放入洗衣机里漂洗干净后甩干,拿出来抖伸展凉好,再把火炉放开烘烤,希望他第二天能穿上干爽的衣服,干干净净地回家。
离开我家的时候,我把身上仅有的五十块钱给了他,让他买点东西带回去,不要让别人看出,他在外面混得很差,因为人是一种希望别人比自己倒霉的动物。即使是乡里乡亲,他们也摆脱不了这一丑恶的人性。
自从那次分手,时间又慢慢过去了年余。这一年多里,除了春节回家过了三天年之外,我再也没有回过老家。那三天,由于惧酒,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宅在家里,从幺弟老七的嘴里零零星星听到关于二皮过得不怎么如意的信息之外,就再也没有其他了。
直到那年暑期,我突然接到家里老父亲借用村口小卖部的座机打到学校办公室的电话,电话里老父亲碎碎叨叨说,我的幺弟老七一天天好吃懒做、不务正事,整日里和他那帮狐朋狗友醒时饮酒作乐,醉是寻衅滋事,如果不管一管,恐怕要闹出大事来。
说起我的幺弟老七,真的让我头疼无比,他来到县城读初中那年,恰好我因与领导意见不合被贬到乡下,那个时候乡村学校工作比较繁忙,加上那时我已经是正经八百的大龄青年,整日里在为自己的婚姻大事发愁,周末经常和几个命运相同同病相怜的单身汉四处去寻找属于自己的爱情,也就一个月也见不了他几次。由于在他逆反时期疏于管导,形成了那种天不怕地不怕不可一世的忤逆德性。对老父亲教导的话,他总是左边耳朵进,右边耳朵出,初始俯首帖耳,过后我行我素。但是不管如何,对我,他还是或多或少有一点惧怕心理,老父亲电话里千叮聆万嘱咐,一定要回家帮忙教训一下,以免他在错误的道路上走得更远。
回家那天正好是星期天,我在附近的乡场上割了两斤肉,在商店里买了几包鱼皮花生、五香炒豆之类的下酒物事,五块钱打了一辆摩的,中午十分回到了我家那年久失修的老屋里。
走进家门,打开五弟和七弟同住房间一看,床上横七竖八躺满了人,床脚全是山城啤酒和红高粱酒酒瓶,浓浓的酒味弥漫了整个房间。看到这样的情境,我火冒三丈气不打一处来,老人们这个时候正在田地里侍弄庄稼,你几大爷崽还在蒙头大睡,上能对天下能对地中间能对含辛茹苦把你们养大的父母吗?
我强忍怒火把他们一个个叫醒,他们睁开朦胧醉眼看见是我,不敢多言。依次到屋外的水龙头底下冲了个头,清醒清醒了头脑,来到堂屋中间围拢神龛前的八仙桌边坐下,把狐疑的眼光齐齐投向我。
“看那样看,你们几爷崽做的好事,可谓是飞机上放喇叭,名声上天了。成天只会喝喝喝,我看不喝死个把你们是不会收场的,”我想都不想对他们吼道。不曾想竟一语成谶,后来我的幺弟老七因喝酒死在福建莆田,我才为我这张不关风的嘴感到后悔不已。
其他几人看着我因生气而发青的脸色不言不语,唯有二皮开口回怼“我们命苦啊,大叔”,他借着几分酒意,竟然滔滔不绝向我倾倒出一肚子苦水。
不是我们不争气,不是我们不想堂堂正正做人;出门打工,没有人肯收留我们;回家种地,又要经受日晒雨淋,到头来银子还赚不了几分;三四弟兄被迫挤在半间破茅草屋里,谁家的姑娘都不愿进我们的家门;吃不像人穿不像人住的是破廊倒壁,这样的日子你说是不是受罪?我们不破坛子破摔我们又能咋的?
二皮的的话让我听得胆战心惊,我也知道这是生长在九十年代贫困农村的男青年们面临着的实际问题。
二皮的反问居然让我难堪透顶,平时课堂上口若悬河的我竟然无言以对。我只得调整方向,用一贯教育学生的语气轻言细语说道,不靠天不靠地,打铁还靠本身硬,人要立志,更关键的是人要自立,只要你努力到家了,命运之神会眷顾到你的时候。
大海有潮落潮涨,人生有低谷高峰,人只要能够做到:身处逆境时不要消沉,翻过高峰时切勿傲骄,那就没有什么东西能够打败你了!
换个角度一想,他们无论哪一个都是二十好几的人了,响鼓本来就不该用重锤,不响的鼓你即使敲破也不会起半分作用。
不知不觉中太阳偷偷跑到对门的山顶,山里边的日脚显得要比坝子上要短一些。我的老父亲牵着吃得饱饱水牯牛回来,看到我坐在家里,回头对老七说:“你妈在菌子坡掏辣子,你去帮她背回来,叫她快点来做饭”。
不一会儿,幺弟老七背着一花箩红辣椒,后面跟着我的老母亲,她手里拧着一捆小白菜。随后母亲转进厨房,捅火、烧水、蒸饭、做菜,一气呵成,片刻功夫,一钵酸菜红豆、半盆油炸洋芋片、一锅连渣捞、半锅水煮肉片,齐刷刷的摆上了神龛面前的八仙桌。
我叫幺弟老七去小卖部卖一提山城啤酒和打两斤散装米酒,想让大家喝过痛痛快快、高高兴兴,开喝之前我先约法三章,喝尽兴,不能醉;喝酒时只能谈高兴的事,不能发牢骚吐苦水;喝了各人安安静静回家,不准到处惹是生非。
酒至半酣,他们个个向我争抢着保证,如果不混出个人样来,今生今世就不去见你。
我也向他们许诺,如果混出样子,随时谁地请他们喝酒喝到尽兴。
喝酒喝到半夜,在一片赌咒发誓声中各自散去。
他们走后,酒劲上来,我又逮住我的幺弟教训半宿,方才沉沉睡去。
我不知道我的教育起作用没有,也不知道他们能够坚持多久,不管他了,有效无效,责任尽到。第二天,搭了一辆下乡的便车,打道回府,回归那日复一日的无聊生活。
后来除了我的幺弟老七到了四弟任校长的村小学当了一名代课老师之外,他们其余的都去了福建,有的去了养猪场,有的去了建筑工地,二皮被一个搞装饰装潢和铝合金门窗的老板看中,把他留下,有工做工,无工看店,慢慢的他也学会了这门手艺。
再后来,我又听说二皮在福建惹上了大事,因为酒醉伤害了他人,构成了犯罪,被当地法院判了几年徒刑。
二十年说长不长,恍惚中弹指一挥,二十年,说短不短,襁褓婴孩已经长成顶天立地的男子汉。二十年后的二皮是否已经混出了人样?
徒步归来,我马上电话二皮,让他加我微信,发个定位,我好循着位置去找他。
坐上城内公交,不一刻便到达兔儿山,现在应该叫它玉兔山了。我习惯把它叫做兔儿山,因为每当提到玉兔,我就会联想到广寒宫,就会想到寂寞的嫦娥,就会想起捣药的兔子,心里就会油然而生孤寂情绪。
昔日的玉兔山,本来是县城外的一片荒郊野坝,是雉飞兔走之地,近年来,由于脱贫攻坚力度加大,移民搬迁安置选址这里,大量的下山农民移居于此,这里不到几年便成了县城之外的另一处繁华。
走下公交车,举目望向五花八门的招牌,慢慢寻找定位上位置,老远看到二皮站在一幢楼房下等候。二十多年过去,他的样子一点也没有改变。
一楼全是经商的铺子,有卖烟酒的、有开饭馆的、也有买建材和开理发店的,层出不穷,不一而足。
二皮引领着我从楼后的梯子爬上二楼,一边走他一边告诉我,四室一厅、一厨二卫,统共一百五十多平,言语中渗透出无尽的高兴和满足。
走进家发的家,客厅里一坐满了人,放眼望去,四个参差不齐的孩子围着餐桌认认真真做作业。那些围着未燃火炉团坐的,都是旧时相识,两个年龄长一点的,是黄牯和二牛,他们是我儿时的玩伴,两个与二皮年龄相仿的,我也能叫得出名字,他们是新国和家声。二皮介绍说,他们全都搬到玉兔山来了。
和在座的各位打了个招呼,我仔细观察了家发客厅的布局,客厅被穿花橱柜一分为二,橱柜外侧摆着一个两尺见方的金鱼缸,里面摇头摆尾游着三五条大细不等的金鱼,内侧则摆放两棵发财树。橱柜放着大大小小的酒瓶子,不知道瓶中有酒没有。橱柜的底层放着一只大理石雕塑的兔子,咋一看与玉兔别无二样。
二皮这时发了话,他说兔子是一个搞石雕的朋友送给他的生日礼物,那个朋友说,二皮生肖兔,今年又喜迁玉兔山,有必要送给他一只兔子。那个朋友还说玉兔是祥瑞的象征,它千年不死,是长寿的象征;玉兔温顺美丽,它可以保佑家宅平安吉祥,尤其重要的是,它聪明伶俐,活泼喜人,更能保佑孩子聪颖智慧、读书上进。
我对二皮说,如果是玉兔,你这样摆就不符合风水原理,从风水学的角度,玉兔一般摆放在书桌上或床头边等与人的休息地方较近的位置,不宜摆放在客厅和大堂等人来人往、气流强烈的公共区域,否则会与玉兔温顺乖巧的性格不合。我用不知从那本破风水书看到的或玩笑道。
我继续用那破书上的道理侃侃而谈,玉兔是属兔之人的吉祥物,不仅可以在居室中摆放玉兔,还可以整一个小的挂件在身上佩戴,主起居和宁,诸事顺遂。
闲谈中二皮媳妇已经做好了饭菜,吩咐几个孩子收拾好作业,从厨房里把菜端出来放在电烤炉上,七盘八碗把宽大的电烤炉桌面摆得满满的。
我内心暗暗夸赞二皮的媳妇能干,同时也为他三十老几的大剩还能够找到这样能干的媳妇而感到欣慰。
二皮从卧室里抱出一个土坛子,把坛子的封口拆开道,这是他今年亲自去松林坡的杨梅树上摘的新鲜杨梅泡出来的酒,一直舍不得喝。几次忍不住想打开,最后还是忍住了,因为泡酒的时候就立了誓,除非你来,否则不开封。
我提议道,他们几个搬到玉兔山来好长时间都不让我晓得,借二皮家的酒,一来向大家赔罪,二来祝贺诸位的乔迁之喜。
酸酸甜甜的杨梅酒,浓浓厚厚的同乡情,一切尽在不言中。
几杯酒下肚,打开了家发的话匣子。他说,今天能够搬来这里,还得感谢当下的好政策,还得感谢家乡的老幼尊卑,是他们想到我在家乡已经房无一间地无一垄,是他们无微不至的关怀,才是我能够成为城里人,搬到城里来住。。
喝了一口酒,他接着说,我一个差不多被社会抛弃的人,今天不但娶了媳妇,有了四个娃娃,而且还住上了百多平米的新房,这事要是放在十几年前,我连想都不敢想。
真人面前不卖假药,我一个劳改释放犯,听老人们讲,这是过去的叫法,放在那些年是四类分子,运动来要遭拉出去斗争,不仅不能享受公民待遇,还要被扫进历史的垃圾坑,打翻在地,再踏上一万只脚。
今天家乡的父老乡亲们没有抛弃我,党和政府没有忘记我。你们知道吗?我刚刚释放的时候,我连家都不敢回,后来遇到了我媳妇,她不嫌弃我的过去,愿意跟着我回家过日子,虽然家乡我已上无片瓦、下无立锥之地。她说跟我永远不会后悔。
回到家乡,一切都得从零开始的,结婚时,让亲戚六眷作个见证,我不能辜负她对我的期冀,我一定要让她过好今世今生。我不仅要让她过上好日子,还要让她住上新房子。
我一直都在为结婚时的承诺奋斗,但老天常常不遂人愿。我开过装饰装潢部,找来的钱刚刚够养家糊口。随着几个孩子的降生,我常常捉襟见肘。想在家乡建一间房的愿望,只能成为儿时的梦想。在租房子住的时候,每一次被房东从出租房里撵出来,我都会暗暗发誓,今生今世一定要挣钱在城里买一套房,让那些为富不仁的房东们见鬼去吧!但每一次萌生出想法,没几天就会被残酷的现实击的粉碎。
后来,孩子们一个接一个进入了上学年龄,在城里买房的欲望再也不敢生长。
我永远不会忘记,二零一四的贫困户评定,当时我还有几分羞愧,我好脚好手,别人不贫困我贫困,我凭什么需要国家救济?我丢了祖宗八代的底了。
直到帮扶干部来和我谈心,我才晓得我贫困的原因,缺资金、缺技术脑子里还缺少一根筋。他们说二零二零年我们国家要全部消灭贫困,不能让你一个人拉了国家后腿,国家已经拿出来大量资金,打赢脱贫攻坚战,我们每一个人都应该有必胜的信心。
帮扶干部告诉我,鉴于我没有房子居住的实际,可以向政府提出申请,政府在县城边在建贫困人口安置小区,如果申请通过,就可以搬进城里成为市民,还可以在城里做工做生意。
抱着试一试的想法,我请人写了一份申请交上去,居然获得了批准,我奋斗了十几年未能实现的梦想,在这场脱贫攻坚的战役中,指日之间帮我圆满了梦想。
渐渐我已感觉到不胜酒力,站起来打断二皮的话尾,告辞起身。
走在街道上,商铺外的霓虹灯闪闪烁烁,沿路的街灯照亮天宇。抬头望向天空,一轮白玉盘在半空中闲着。
今夜,印证了那句老话十五的月儿十六圆,天上月圆,地下梦也圆。
等待明天,一定是秋高气爽万里无云的好晴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