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以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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阮以敏
一次偶然的发现，开启了探寻外公足迹的步履。
去年底，为撰写一位参加过两万五千里长征老红军的故事，我上孔夫子旧书网淘了一本《罗源革命史》，彻夜阅读，居然发现有三处记述我外公黄启善（字伯昂）的文字，一是地下党欧阳友心通过我外公考取乡镇长，二是肯定我外公是“民主进步人士、民国周宁县政府县长秘书”，三是地下党领导人欧阳友心在他的掩护下得以逃脱。真的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过去只是听母亲和其他长辈说，我外公在民国时期任罗源县政府一科（民政）科长、周宁县政府秘书期间为共产党组织做过好事。特别是在罗源县任职期间，正是抗日战争时期，这一时期也正是国共合作蜜月期，据我母亲早年说，作为政府主管官员，外公是不管国民党兵来，还是共产党兵来，统统开仓放粮，以民族大义为重。但没有官方认证，历史便只是传说了。新中国成立之初，他积极配合地方新政权移交了所有档案材料。选择叶落归根，回到古田县大甲毗源村老家。而后到邻村毗源溪村当民办教师，直至1970年代初去世。
为此，我开始全方位查找外公的资料线索。首先致电外公家族年龄最大的93岁大姨，询问关信息，然后再赴南平大洲岛登门拜访，中风后的大姨只有断断续续模糊的记忆。回到古田，去县档案馆查找民国时期资料，一无所获。请友人帮助了解一下我外公当年在公安部门档案，可惜年代久远，建国初期材料遗失，也查不到半点蛛丝马迹。正当一筹莫展之际，古田县委党史办卓清平先生，帮助我联系上了罗源县委党史办郑胜超女士，郑女士对罗源革命史有深入研究，谙熟各个时期革命活动情况，而且为人非常热情，乐于助人。她详细为我介绍了当年罗源地下党活动情况，原来罗源县地下党负责人欧阳友心因上级牺牲，单线联系的他解放后一直没有被认定，直至1980年代初才平反，后任龙岩卷烟厂厂长。而我外公此时已去世10来年，失去了唯一机会。郑女士还为我提供了一份欧阳友心回忆录《我和我的战友》电子稿，其中有较为详尽描述。其间我还托在福州工作的外甥女，到福州市党史办查找老干部回忆录文章，没有发现相关内容。查阅《罗源党史通讯》（第六期，1985年8月印发），有一篇《抗日战争时期罗源人民开展抗日救亡和对敌斗争的情况》记载：罗源地下党负责人欧阳友心“以基督教友关系，搭上传教士黄启善，通过黄在伪县府内任职及其与伪县长王滉的同学关系，报考乡镇长训练班。”后任副乡长、乡长，“利用职便组建青年抗日先锋队的基本力量——罗源民先抗日游击队。”另据《罗源革命史》（中共罗源县委党史研究室编）记载，1947年12月，时任连罗宁边区工委书记欧阳友心受福州市委指示，“利用党在周宁活动的游建生和进步人士、县政府秘书黄启善的关系，打入周宁县警察局搜集国民党军事情报。”“1948年3月，欧阳友心身份暴露，幸在游建生、黄启善的掩护下，得以连夜逃到屏南县郑山洋村的庙宇中，化妆隐蔽。”
接着通过罗源县档案馆阮聿景先生，我查找到了部分民国时期历史档案，还有我外公当年写的诗，原来我外公是罗源诗社“凤山吟社”会员，民国时期的一本诗集《根深县长治罗三周年纪念诗集》收录了我外公多首“平明三唱”折枝诗。“欢场平昔慵消受，危局明朝费打量。”“登岱平坡皆后辈，出关明月似当年。”分别获得榜眼、探花。另有正录一首：“雨声平旦疏将断，月色明漪澜不收。”副录一首：“辜及平生无报答，委诸明日太因循。”还有一首：“未知明岁身焉寄，差信平生行尚完。”
但查遍民国档案，都没有详细履历，只有一张编号为2632的《人物卡片》上有几句说明：黄启善，曾用名黄伯昂，古田县大东区毗源乡人，曾任罗源县民政科长，参加过凤山吟社。最后阮聿景先生建议，到省档案馆也许可以查到一些资料。
回到家后，我打电话给外公老家毗源村支书、村长，年轻人也只是听说有些许故事。再赴大甲拜访退休老教师张长铨先生，他虽然没有见过我外公，但作为同毗源行政村的白泉岗自然村人，对我外公的事情了解很多，甚至超过了我们家族的长辈们，记忆力超群出众的张老师，不但讲述了许多小故事，还背诵了一首听来的我外公写的诗：
“雨歇云霄后，登楼望怒潮。
狂澜奔大海，细浪涌支流。
渔女忙收网，行人渐渡桥。
江山经雨润，景色倍娇娆。”
这是我外公年轻时的诗作，全诗气势恢宏，大气磅礴，情景交融，既有对大好河山的赞美，也有对劳动者丰衣足食的期待，立意高远，格局可谓非同寻常。
第二天，拜访了年近九旬的大甲镇老干部、原公安特派员阮周锐先生，他说：“我参加工作20岁出头，包村大甲毗源溪，与伯昂先生同吃住了两年。他是个很乐观的人，白天上课，晚上都是拉二胡，还很喜欢钓鱼。他武艺高强，还教过我几招拳术，后来当公安特派员真正派上了用场。”
通过采访毗源村长黄声灶，也只能告诉我他从自己父亲那儿听到的一些故事。但他告诉我一个线索，我外公侄儿黄声羽的儿子黄书福现定居宁德金涵。黄声羽当年跟随我外公到罗源工作，当过乡长，和欧阳友心同事过，后加入共产党地下组织，直到上世纪八十年代初经欧阳友心等人证明才平反，认定为“中共地下党交通员”。通过电话采访，我又掌握了一些历史细节。
通过前期的细致工作，初步了解了我外公的粗略线索，于是我就直奔罗源，在郑胜超女士的陪同下，采访了原罗源县委政法委书记、离休老干部邱文振先生，邱先生是“中共地下党员”，当年就是在欧阳友心的领导下参加革命工作。他是《罗源革命史》编委，参加了主要编写工作。当我详细介绍了我外公情况后，他说：“你来迟了20年。我虽然没有见过你外公，但老马（欧阳友心曾化名马飞尘）有跟我讲过你外公对他的帮助。可惜所有当事人都已作古，不然就可以平反了。”原来《罗源革命史》中有关我外公的记述就是他整理的。他还告诉我欧阳友心大儿子欧阳纲退休后定居福州，从一本老旧的笔记本里，找到了电话号码，一拨能通，我简单说明了目的，欧阳纲先生非常高兴，叙说了所知道的故事，证实了我外公的一些史实，他也借机向我打听了一些信息。
五月底的一天，一大早我就乘车直奔福建省档案馆。原以为要费一番周折，还不一定会查到有价值的资料。走进整洁安静的省档案馆，我递上身份证、介绍信，工作人员余颖先生听完我的来意，非常热情，马上开始搜索民国档案，一排黄启善的名字在电脑屏幕出现，我们都喜出望外。有任职履历表、表彰呈报表、商调函等等，实在是太珍贵了。没想到，省档案馆保存了如此完整的民国档案，他们对历史档案如此认真负责的态度实在令人敬佩。半年来的努力，终于有了成果。从履历表看，我外公毕业于私立霞浦作元高级中学汉英专业，因成绩优异，留在私立霞浦作元小学任教。民国20年7月至21年6月，受派回古田，委为古田杉洋私立培英小学校长，民国21年7月至22年12月，调私立杉洋毓秀女中任教。民国23年1月至24年12月，调任古田县立鹤塘小学教务主任。民国25年，外公投笔从政，考录为连江第二区（丹阳）为区员，因认真负责，多次受到政府嘉奖，擢升为连江第二区（丹阳）区长。民国31年1月，改委罗源县民政科长。民国36年12月，调任周宁县政府秘书兼设考会秘书。如此完整的履历，我们家族后人没有一个人了解。余颖先生还添加了我的微信，说如有需要，可以再联系他，实在让我心存感激。
最后一站是到外公老家古田大甲毗源村查询《黄氏族谱》，组织表兄弟们一同去采访村里亲属，族人中的长辈，再次把传说和史实核对，把历史的谜团完整地还原。
非常感谢亲友们的助力，能够如此顺利地顺藤摸瓜，捋清线索。感激一个个熟悉和不熟悉的朋友们提供了无私的帮助，让我有信心接下来去写外公的故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