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迁

                     阮以敏

   对于绝大多数国人来说，建一栋房、买一套房都是相当不易，有的是穷尽一生积蓄，有的是后半生一直在还债，有的是靠几代人的共同努力。

早年的农村，很多农民盖房子都是互相帮工。即使你今年明年后年不盖房，将来总要盖房吧？所以都会科学安排时间，抽空去帮工。墙基石是请师傅垒的，土墙都是亲朋好友、邻里来筑。在墙基两边埋上几根柱子，夹上墙板，往其中填黏土，用木筑杵用力地一点点夯实，随着一阵阵“嘿——哟，嘿——哟”的筑墙声，土墙一寸寸升高，筑完一版把墙板上移，固定好再筑第二版。到了二楼以上的墙尾，要有“大力士”才能把一土箕的土扔上去，接土的人也要顺势而为，有的还要靠中途接力，一土箕的泥土经过两次接力抛送，到达墙尾所剩无几。站在墙尾筑墙，会有点晃动，不是技术工不敢上去，其情其景令人叹为观止。

然后选个黄道吉日佳时良辰，正栋主梁升起来，盖上瓦片，安门大吉。架主梁俗称“上梁”，很有仪式感，要请木工师傅讲好话，比如：“柱顶乾坤家业盛，梁担日月福源长。”“德门吉庆乔迁乐，仁里和谐居住安。”“吉日上梁高楼起，良辰铸顶骏业兴”等等。师傅居高临下用方言念念有词，其余人等抬头仰望随声附和“好啊！”曾有一个笑话说，师傅看见一只狗叼走了放在后堂案板上的猪肉，说道：“后堂猪肉被犬驮了！”大家也说“好啊”，现场太嘈杂，听不清师傅说什么，以为讲的都是好话。

厅堂还是要建的，供上祖宗牌位，挂上先人遗像，以示慎终追远，不忘承前启后。再贴上一副对联，寄托美好愿景。至于房间，有钱的人家一次性都修好，缺钱的人家，修一两间，其它的就用晒番薯米的旧竹箳隔一隔先住下，来年积攒了钱再修。正因为盖房的艰辛，于是就有了颇为隆重的仪式——乔迁之喜。请师傅、亲朋好友和帮工的邻里吃酒，既为答谢，也为炫耀。

乔迁新居之日要根据男女主人的生辰八字看日子、选时辰，入宅之时生肖不合的亲朋好友还要暂时回避，过了这个点再进门，或者干脆就通知不要去了。“入宅”仪式很隆重，不论城乡，要准备好“五行”：金木水火土。做两个假的金砖（或直接带金器），挖两棵小松树苗、茶树苗，从老家或老宅带来清水、火种（炭火）、泥土，每一样都有其深刻寓意。煮一锅白米饭带去，也是必不可少的，国人讲究“以食为天”，吃饱饭为第一要紧事。亲友送发财树、摇钱树、盐巴、糕点、碗筷等等。于是或肩挑，或手提，或环抱，一众人等喜气洋洋，一路欢声笑语“入宅”去。此时的女主人犹显重要，要一手拿粪斗，一手拿扫把殿后，一路上装模作样这扫扫那扫扫，把一路上财气、喜气、平安扫回来。于是很多人就干脆从银行出发，那可真是有钱财的好地方。住银行附近的人可就烦死了，每逢“好日子”几乎是通宵放鞭炮，因为各家时辰不同。还有人干脆就带一张银行卡，直接从银行自动取款机里取钱，洒满一地扫回去。新房子里还要预先安排一个家族长者提前进门，等待大队伍吉时到达时开门迎接。一进门，女主人第一件事就是开了自来水龙头，细水长流，预示着家族源远流长、财运亨通。然后就开始炒稻谷（秫谷）爆米花，倒入锅中的秫谷随着女主人不断的炒动，劈啪劈啪爆开了，蹦满了灶台和地板，预示着大发大发啦！这所有的一切仪式，都寄望着开启美好的未来。

应运而生的“讲好话”给乔迁之喜更增添了喜气，什么“喜迁新居喜洋洋，福星高照福满堂。”“一把火种进厨房，今旦搬家也春风，×家厝里风水好，×家火种代代传。二把火种进灶头，×家子孙有出头，子孙个个又本事，钱米多得泼泼流。三把火种进灶中，×家厝里多子孙，今旦搬家那（只）一栋，以后赢得一大村。”等等等等，都是喜庆吉利话。但乔迁时辰多是下半夜或凌晨，夜深人静，正是劳作了一天的人们深睡时段，“讲好话”先生或女士刺耳的扩音器喇叭声，伴随着一众人等一声声“好啊！好啊！”给左邻右舍们带来了诸多困扰，也有了怨气和腹诽，有的还开声咒骂一通。有人甚至在楼梯口、房门前燃放鞭炮，在静夜里显得特别震耳欲聋，把酣睡中的人们惊醒，几乎要把人震下床。家有小小孩的，被吓得嚎啕大哭，更引来了强烈不满与抗议。我虽然理解乔迁户喜入新居的兴奋，但还是觉得要有所节制。况且这些不够文明的行为“犯众口”，毫不利人，也不利己。北京、上海等大城市，如今已禁放烟花爆竹，在我们小县城、小乡村虽然没有禁放，但是否可以自我约束一下？“讲好话”的不用扩音器大喇叭，因为你讲什么大家其实都不会太注意听，只觉得是好话而已；家人们回应“好啊！好啊！”压低点声音，不高声叫喊，不乱起哄，不侵扰邻里；鞭炮买小点的、短点的，讨个发财吉利彩头即可。习俗有各种各样，优秀的要传承，陋习就要加以改革。比如我老家有的乡村“入宅”习俗，要脚踏实地走楼梯，不能坐电梯，假如是几十层楼高，走楼梯还真是难为了前来帮忙的亲朋好友。

目前本地住宅小区，有不少已经规定只能在小区大门外燃放烟花爆竹，减少了近距离骚扰，新居民也非常配合，习惯也就成自然了。早些年政府倡导婚丧喜庆改革，城区内街道沿线禁放烟花爆竹，既简洁不浪费，也不扰民，还不制造污染。习俗习俗，习惯了也就成为风俗，成为新时代文明新风尚。

（ 写于2020年国庆节期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