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家当

阮以敏

看家当，是旧时谈亲事有了初步意向，到对方家里了解家庭境况，全面考察一下有多少“家当”（固定资产）。主要是女方到男方家看，毕竟家境的好坏决定今后家庭生活的质量。有的男方也会去了解一下女方家庭基本情况，为人处事等等，俗话说：买厝看梁，娶妻看娘。

 小时候在老家，大人用方言说“看家当”，听着总以为是“看脚算”，一直纳闷着、琢磨着看脚能算出什么？看脚能算命？还能算出家产？真的有如此神乎其神？有时也把自己的脚伸出来仔细端详，实在看不出什么名堂。旧时代大户人家女孩缠足，农家女孩要干农活，是不会去缠足的。男人的脚都是大脚板，又不是三寸金莲，还能看出算出有钱没钱？常常听到大人们说，某某人家里来了“看家当”的女孩，某某人家徒四壁，穷得叮当响，也有人嫁过来？不过，都是乡里乡亲的，大家基本上是不会去戳破，除非是有仇恨的人家，故意破坏，私底下想方设法传递负面信息。村里家有大姑娘的，时常也有媒婆上门来给介绍对象，说：“哟，大姑娘长得水灵灵了，可以出嫁了！”父母也觉得女孩养这么大了，也要出嫁了，不能再留在家里，便拜托媒婆要给介绍个好人家，而且还可以收回一份彩礼，贴补家庭的亏空。看到家有尚未长大的黄毛丫头，媒婆会开玩笑说，过两年再来，给说一个英俊小生。有的困难家庭出不起彩礼，就互相对换，是曾经很流行的“姑换嫂”，就是小姑子拿去换回嫂子，大家都不收彩礼。贫贱夫妻百事哀，这种婚姻，多不完美。希望两对夫妻都能和谐相处，但假如一对出现问题，就会影响另一对。一旦有一对离婚，另一对娘家也会威胁把自家闺女叫回去，为了娘家，有的女子只好默默同意拆散新家。有的是很不幸福的婚姻，但为了娘家兄弟，女人只好默默忍受。

穷人家面对“看家当”这一关，就只能临时到别人家借点家具细杂，摆放摆放，充充门面。结了婚，就是嫁鸡随鸡嫁狗随狗，认了命，没有什么二话说了。不是有这么一个故事吗？新婚之夜，新娘看到有只老鼠在偷吃米，羞涩地对新郎说：“快看，有只老鼠在偷吃你家大米。”第二天早上起来，又看到那只老鼠在吃大米，新娘子二话不说操起鞋子扔过去，说：“哼，敢偷吃我家大米！”一夜之间，角色变化，别人的家，已经变成自己的家了。

受封建传统思想“男女授受不亲”影响，过去男女之间自由恋爱的极少，相互之间了解也不多，敢于“人约黄昏后，月上柳梢头”就成为千古绝唱了，更多的是“我住长江头，君住长江尾。日日思君不见君，共饮长江水。”由于交通不便，隔山隔水，信息闭塞，于是有了“表亲”，就是表哥和表妹结婚，甚至于订娃娃亲，还美其名曰：“表兄表妹正好配”，古装戏里最多此类故事。古人说，天上没云不下雨，地下无媒不成亲。于是三百六十行之一的“媒婆”便应运而生。即便如黄梅戏《天仙配》故事里新潮的七仙女与董永，也要拜老槐树做媒。

因为这媒人常常不是很靠谱，对她来说，只是促成婚姻，收取报酬。有句方言俗语戏说道：“媒侬媒侬，喙（嘴）像鸡笼。一爿骗钱，一爿骗人。”竹篾编的鸡笼嘴很大，笼子间隔空隙也很大，意思是说，媒人的嘴都是假大空。传统戏曲中的媒婆形象，就都是以丑为主，化妆、表演都很夸张，富有滑稽性和喜剧性，而且嘴角都有一颗“媒婆痣”。有一个讲媒婆诡计多端的故事，有一对新人结婚时发现男方是独眼，女方是坡脚。找媒婆理论，媒婆说：“我早就有言在先，三人五眼大家看，以后莫讲长短脚话。”原来这“三人五眼”、“长短脚话”是语含机关，眼看生米煮成熟饭，而且双方也各有缺陷，也就无话可说，将就了一段婚姻。一般情况下媒婆会根据双方家庭条件，给门当户对的男女牵线搭桥。上世纪七十年代，有一对情侣到人民公社领结婚证，秘书问：“是自由恋爱吗？哪儿认识的？”女孩答道：“是的，我们是在秆堆（稻草垛）认识的。”原来男青年是生产队打谷的，女孩是放鸭子的。男青年在打谷的时候，把没有打干净的稻杆都扔给了女孩，拿给鸭子吃，一来二往，日久生情，他们就相爱在稻草垛了，这应该可以算是门当户对，两情相悦了。当然，不排除也有“以权谋私”的成分。

 近些年，经常深入偏远的小山村考察采访，接触到不少独居老妪，她们多是年轻时嫁到村里的，一辈子留守在村里，或是帮助子女带大了孙辈，又回到了村里的。男人先走了，儿女远走高飞了，娘家也回不去了。她坚持独守着空旷的老屋，蹒跚在寂静的古巷，深情地凝望着眼前潺潺的河水、远处衰草连天的大山。当年很“挑剔”地看“家当”的女孩，已经全身心地融入到这个她苦心经营了大半辈子的“家”，这个家已经永远是她身体和心灵栖息的港湾。她们也都曾是天真无邪的少女，风姿绰约的少妇，何曾没有过浪漫的怀想？而今她们不再跋涉，已经是无欲无求，静度余生，真正达到了“宠辱不惊,闲看庭前花开花落;去留无意,漫随天上云卷云舒”境界。对于所谓的“家当”，简直还不如每日从天边飘过的一朵白云灵动、熟悉、亲切。每次在山村看到这些安然慈祥、满脸沧桑的女人，我都会从内心深处由衷地发出赞叹：“女人，真伟大！”

注：发表于2021年8月14日《闽东日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