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知道老张叫什么,爸爸就叫他老张。老张似乎是河南人,和一些朋友来这里打算跑公交。车都已经买好了,可不知什么原因,没有跑起来。过了一年多,只能将所有的车都卖掉。他走了后不久,这些车竟奇迹般的在路上跑起来了,来往于这里和县城之间。
老张的样子,我记不清了,只记得他是个比爸爸年纪大一些的中年男人。他的个子比爸爸高,留着大大的啤酒肚。那时候我们是客居在这里,在二爸的一个大院子里,盖了一间小房子,我们就住在那里。但二爸的家又不在这里。由于父母经常要回家务农,很多时候只有我一个人在这里,除了房子前面的一小片空地,院子里更多的是杂草,比我长的还高的杂草。
当父母都回老家时,每天晚上放学回家对我来说都是一个巨大的考验。早些时候,我总会先跑到公路边一个商店里,商店里那对夫妇人很好,那里的大叔总会送我回去,帮我打开灯,然后我一夜都不敢再关上。
后来老张来了,他就住在我们紧挨着的另一个大院子里。等我们熟了之后,我就很少再去麻烦商店的大叔了。老张总说:“晚上害怕的话就大声叫,我就过来。”虽然我从没有叫过他,但当我入睡前,他都会过来看看,甚至看着我钻进被子,然后检查房子里的一切,最后帮我关上门。他来了以后,我晚上睡觉就很少开灯了。
那么大的院子不可能总是空着,后来爸爸在院子的另一头盖了几个猪圈,养了几头猪在里面。父母都回去的时候,喂猪就成了我的任务。每次中午放学,自己在餐厅吃完饭后,还得想着家里那几头猪吃了没,还得回家去照顾它们。
老张很少动手帮我喂猪,但每当我喂猪的时候,他都会过来看我。第一句话总会说:“回来喂猪了。”然后就会看着我和饲料,看着我用瘦小的身子提着大大的饲料桶走向猪圈,再看着我吃力的把饲料倒进饲料槽中。整个过程,他会跟着我,还笑呵呵的看着我,跟我开各种玩笑,好像看我喂猪是他生活中的一大乐趣。
但老张也并不是总不帮我。有时他看时间觉得我上学快要迟到了,就会忽然用一种很严肃但又不那么严肃的口气说:“把桶放下,快跑,要迟到了。”我不知为何会那么听他的话,放下饲料桶,撒腿就跑,有时会着急忘了锁门。但当我晚上回家的时候,猪总是被喂的饱饱的,躺在猪圈里舒服的哼哼着;门也总是锁着的,屋里的东西也不曾丢过。
父母不在的时候,吃饭对于我来说也是一个问题。平时在学校还好,可以在食堂吃,也有老师会照顾我。可周末就不太容易了。父母是安排我在一个饭店吃,老板娘虽说人也不错,可客人很多,照顾我总不是那么周全。我不知道老张是否知道这个情况,但很长一段时间,我的午饭总是被他叫去在他那里吃的。
一开始,他可能担心我不好意思去,又担心吃饭的时候找不到我。早早的,离吃饭还有个把小时,他会找到我并把我叫到他那边,直到吃完饭,他都不会允许我再出去。那里吃饭的基本都是大老爷们儿,他们的碗都是一种在我们那儿叫做“洋瓷碗”的大碗,平时在家只有爸爸才会用。就是这样的大碗,满满一碗面,不吃完不许走。这似乎是他唯一会强迫我做的事情。
那时,那个院子里的人饭后的一大乐趣就是看我怎么慢吞吞的把一大碗饭吃完。他们那里的伙食很普通,但又不普通。怎么说呢,会让你和一群陌生人吃出和亲人在一起的感觉。
有时我会和班里的同学在一起玩,他会把我们一起叫去在他的大院子里玩儿。到了饭点,叫我们一起去吃饭,同学当然是不好意思了。但同学曾一度以为那个人是我经常提起的的我的二爸。
我的闹钟坏了,他去县城的时候,给我买了一个。我想学吹笛子,也是他给我买的。父亲来了给他钱,但他没有收。一次家里的沼气灯着火,那个闹钟再也找不到了。后来,我的笛子也没学成个什么样子,但我却一直保存着它,并且时时带在身边。再后来,他离开了,他走的时候把他那边很多带不走的东西都送给了我们……
那个院子里的所有人都很善良。没有人会介意我打开他们的新车,在里面窜上跳下,说的最多的是提醒我别碰着自己。其中的一个大哥哥还告诉过我哪个是油门、哪个是刹车,告诉我怎么开转向灯,怎么打开空调,当然,也不介意我动手试试。
最令我现在想来不可思议的是,在冬天生炉子时,火怎么也烧不旺,大哥哥问我:“你知道怎么让火烧旺吗?”我说:“得有易燃品,如果有汽油就好了。”好像是为了证明我说的是正确的,大哥哥真的跑去拿了一小桶东西,我不记得那到底是不是汽油。他往盖子里倒了一点,把我拽到他身后。当他把那盖东西倒进炉子里时,火苗忽的一下窜了上来。我先是一愣,然后高兴的大笑起来。大哥哥惊奇地说:“原来是真的!”然后看着我笑了笑。
后来,每当我去那个地方,看到这些公交车时,都会有一种老朋友久别重逢的感觉。有时,我还会自豪的告诉同行的同学:“我可是这个公交车上的第一位乘客。”
我不知道这个世界上有多少善良,但我相信,我一定遇到了这个世界上最多的善良;我总会记得我曾被这世界善良以待,对于这个世界,我也会付出最多的善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