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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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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106/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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护士表

母亲要换科室了。绣着十字的,白得凄切的帽子被她摘下来,挂在生锈的铁质衣架上。她不再于前线战斗,临走时她松了口气,笑着对我说:“夜班可以不用那么累了。”

调离职位的护士们在整理着柜子里的东西,几根黑色签字笔,补充能量的速溶冲剂,病房里小孩子送给她们的糖果……还有一块表,带着长长的链子,端处有一个小夹。

那表上有个笑脸,跟社交软件里“小黄脸微笑”的表情一致,不过并没有“明星”表情里的腮红,冷冰冰的,黑色的嘴和眼睛,都弯成月牙状。护士们叫这个表为“护士表”。玻璃的钟表罩子,白色的底盘,走得很慢的指针,一个红色的十字镶在那一团白色里,很是刺眼。

母亲家里有点急事,让我代她收拾东西。我拿起表端详了一会,决定打电话问她,要不要这份回忆。她给我留了短信,叫我整理的时候小心一些,别让表掉在地上,不然就坏了。

这个表质量也没那么差吧。我竟然还把它拿起来晃,照母亲那样说,也许链子待会就会断裂,然后把钟表摔成碎片。正看见摇摆的护士表,房间里的护士们的脸上突然生起寂静的,紧张。慌乱中,她们又把白色制服穿起,疾步跑出换衣间。

我因为好奇跟着她们走。无意中把护士表放进下装口袋里。急诊门口停着一辆救护车,一个血淋淋的人睡在担架上,被穿着白色护士制服的人抬下来,过程中她们沾上了血,别在口袋上的黑色签字笔上,一尘不染的制服上,夹在衣领的护士表碰撞着,不知道什么时候表盘也碰碎了,指针停止在哪一刻。

我看着那破碎的表,突然想到母亲的护士表,我再把它拿出来看,我的眼睛却出问题了。我看不到黑色的笑脸,冷漠的红十字和白得吓人的表盘。我只能看见家属们在手术室前等待时焦急的,绝望的脸庞。我只能看见无力回天,在手术台上嚎啕痛哭的医护人员。我只能看着那墓碑,生长在秋风野草里,碑上那冷淡的笑脸。

我把那表又放回口袋里,转身回到换衣间,提起母亲的物品箱,摇摇晃晃的,向着康复科走去。母亲再也不用上夜班了,不用跟着一辆辆飞驰的救护车,拯救一个一个濒死的尸体,夜晚她能在康复科看着病人吃夜宵,早晨到小院散步,再也不用上夜班了。

五年,十年,十五年,二十年,母亲和护士表一直行走在血泊里,头发跟她的制服一般的惨白。小时候我给她拔白头发,她笑着跟我说,拔一下长三根。长大后我给她拔白头发,拔一下,有了三个墓碑。

不经意间,许多朋友,亲人就躺在那太平间里。可是护士表还是拼搏着,就算粉身碎骨,悲剧结尾,还是奋不顾身的。我把物品放入母亲新科室的换衣间铁柜中,但是没有把护士表还到原位。

我把表夹在白色的衣领上,穿起这件崭新的制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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