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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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是一个炎热的星期天，这是吴聪自出狱以来，第一次回到他在林中的那间幽室。他钻进去一看，听到了草丛中有响动，猛地惊呆了，同时他又看见了一条白色裤裙迅速拉了下来。吴聪一幅窘态，脸涨的通红，迅速退了出来。就在他转身往回走的时候，仿佛突然感觉到，那一对情侣又偷偷地吻了一大口。
这片野林，离村子有一段距离，平时很少有人光顾，不过，在这里住的人倒是不少，有威震四方的村长、口角生风的计生主任，更多的是附近村庄的平头百姓。但无论是谁，不管你原来有多么高的职位，多么能说的嘴，既然来到这里就得守这里的规矩：只能听，不准说。
吴聪发现这间幽室是在五年前，这是由青藤、绿叶和杂草纷乱交织而成的密丛，正好隐藏在坟场的中间。吴聪一有烦恼就爱到这里，有时晚上也来。晚上来这里也不需要亮光，月色已足够用的。即使没有月光，如果静心静气，也能看到树上的光泽，白天积蓄下来的天光，反哺般地勾画出一幅幅画。从漫长的静坐中睁开眼睛，万物含情如照，内心便可获得七八分的欣悦。
这个地方时常有鸟栖息在树枝上，心情好的时候，鸟儿会鸣个不停，它首先抛出一段段颤音和华彩过门，然后再发出一连串激越清朗的声音。叫声充满空间，沿着树枝延伸，在平原上空飞旋，仿佛消逝在天边，所以在吴聪眼里这个地方就是个世外桃源，静心养性的处所。
五年前，吴聪在某市交通局下属的一个部从事文字工作，工作多年他已经和文字有了共性：从来不发声。由于工作原因，吴聪的肚子里也存了不少东西，有酸的、有臭的、也有消化不了的，即使这样，他也从来不说话。但是，为了防止这些糟粕形成结石，他不得不定期来幽室清理一下肚子。
有一天，交通局费局长来检查工作，顺便过问了一下解放路的植树情况，夏部长无不自豪地拍着胸脯汇报说：“放心吧！费局，解放路我们一共植了五千棵，超额完成了任务。在植树过程中，我们严格按照最佳株距一米一棵来种的。”
“好，辛苦了！”费局长满意地点了点头。
“不辛苦，这是我们的工作，工作量已让小吴写成了材料，希望领导批示。”夏部长摇着尾巴说。
这时，吴聪在后面悄悄地拽了一下夏部长，同时焦急地伸出食指和中指不停地比划着。
吴聪越比划，夏部长越兴奋，他认为是在夸他呢，其实吴聪是想提醒他，解放路一共才二里地长。
像这种不经过大脑的事情，五年前吴聪在工作中经常碰到，可是，
吴聪的任务就是要把这些假的东西写成真的，而且还必须要合情合理。
一个春天，交通局需要在205国道沿线建水池，一共需要建一百多个。夏部长很年轻，也精于算计，在竞标中他利用关系，让他的一个亲戚中了标。其实这是违反政策的，不过，奔着肥水不流外人田的原则，上级领导也就睁只眼闭只眼了。知道了这层关系，领导便委派吴聪负责原料的进出登记。
当时，吴聪接到通知，修建这些水池需要订购五百吨水泥，一千吨沙子，结果一年过去了，工程验收完毕，用料单上竟然写着用了八百吨水泥，一千六百吨沙子。这也倒没什么，关键是这些水泥、沙子只用了十辆卡车就运到了施工目的地。
吴聪在大学里学的那点知识，不足以解决这些实际问题，但是，东窗事发的那一天，吴聪听到了上上下下的同事议论：有文化真可怕，什么事都敢做。
其实，吴聪很小的时候就不喜欢说话，因为他是吴哑巴的儿子，就因为这个，在学校里他经常受到小朋友的嘲笑，从那时候起他就特别讨厌会说话的嘴巴。吴聪在村里也没有朋友，放学了，他经常独自跑到村子外的小河边。他注视着流水，河水清澈，只见小鱼追逐嬉戏，有时轻轻跃起，捉食在水面上盘旋的飞虫。他觉得鱼儿捕食的技巧很有意思，他非常羡慕小鱼，羡慕它们之间不用说话，不用说话就没有伤害；他非常羡慕小鱼，小鱼不用长大。人是要长大的，长大，就是所有器官都在变大，嘴也是。
东窗事发的那年他三十岁，被检察机关带走审讯的时候，他想到了家乡的小河，河里的小鱼。
如今鹊巢鸠占，吴聪只好另找地方。他来到林子外的一棵大树旁，这棵树足有碗口粗，满树的叶子绿的可爱，风一吹，轻轻摇曳。吴聪掏出一把小刀，一边想着这些年发生的事情，一边在树干上轻轻地划着。划着划着他竟然发现自己刻的图案很像一张嘴巴。于是，他把自己这么多年的委屈，统统地说给了它，然后，抓起一把泥，迅速堵上了那张嘴。周围一片寂静，鸟儿又鸣唱起来，先是压低嗓音，好似深深的叹息，停了一下后，接着唱起了悠扬徐缓的变调。
吴聪已远离幽室，不时还隐隐约约传来那位胖老太太的小声尖叫，这无疑是那个年轻人在调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