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我醒来的时候,周围只有漆黑一片,这着实令我有些不安。不过,更可怕的是,我竟什么也记不起来了,随即在黑暗中的茫然四顾,自然也是一无所获。
天哪,让周围亮一些吧!
我这样想着,周围竟真的亮了起来。惊异的同时,我开始寻找光源。可更令人惊讶的是,我周围的光竟是一样亮的,也就是说……
“光是从四面八方共同射来的?”
不,等等……啊!
我惊恐的叫起来,却更加的害怕了,因为,我根本没有发出任何声音。我赶紧低头检查自己的身体是不是出了什么问题,却又发现我根本做不到!
恐惧一阵阵的袭来。然而,过了很久、很久,却没有任何事情发生。
在悠长的寂静之中,我渐渐恢复了平静。这一来我便发现,原来我是身处在一个洞穴内,而且大概是一个没有生机的洞穴。干燥的不见苔藓,又无蝙蝠等穴居动物。
但我还是没弄明白自己究竟是怎么一回事,而且仍不能动弹,所以也就只有默默的等待了……
又过了很久,我也开始发现这种奇怪的状态对我的好处了。我虽然既不能动也不能言,但我的思想总是存在的,而且也不需要进食和睡眠。这就让我可以在不必担心自己的基本需求的情况下,安心的思考和幻想。也没有喧嚣、争执以及种种纷乱的人际关系给我带来的烦恼。
这样倒也不错。
我如是想着,却转眼间就在思考和幻想中度过了数百年。
在这期间,甚至直到现在,我都不止一次的会感到孤寂对我的折磨。我也曾思考过这样的人生到底是否还存有意义与价值?然而,所幸或者说不幸的是,我既然半点也不能动弹,那自然也没法去抓狂或者做出什么伤害自己的举动了。
不过,说到底,我大概是天底下最无忧无虑的人了吧?————如果我还是人的话。
可是,我这个无忧无虑的家伙,偏偏渴望再回到外面的世界去看看。尽管我早已忘记了自己的身份,却也不想整日对着面前的那个洞口发呆。我渴望有人从那洞口走过来陪陪我,不,哪怕只是带点书来给我也好啊!我的思想的确是在不断的思考中深邃了,可是,始终得不到知识、阅历的补充,我就没法想明白一些问题,也想无可想、无聊至极了。
除此之外,虽然可以不吃不喝,但我还是很想吃东西的。这下可就不再是为了“吃“而吃了,而是作为一种享受!可惜,这也只是个奢望了。
在这漫长的无聊当中,我除了幻想了无数种人生体验和思考了众多问题外,当然又继续对我的处境有了一些小小的有趣的发现,其中一些是我在刚开始的惊慌中并没有注意到的。
比如,我虽然不能动,但如果我想的话,还是可以看见周围的情况————除了自己的身体。这似乎说明我并非是用眼睛在看。
我又怀疑光的来源在我的头顶或者是脚下,这样就能解释为什么周围的光在我看来竟是一样亮的。但令我失望又好奇的是,我头顶上的一片空间和四周也是一样亮的!至于脚下,大概是因为身体和岩石紧挨着的原因,只能看到一片漆黑。
最让我惊奇不安的,是我影子反应出的情况。如果我有影子的话,那它大概就是我脚下的一片漆黑了,那也就说明光源该是在我的头顶上?可是我头顶上除了洞顶光秃秃的岩石,再无他物。难道我没有影子?那我莫非是————听说鬼才是没有影子的————成了鬼怪一类的东西?
我实在不愿意再多想下去,只好继续静享这属于我一个人的宁静,或者说孤寂吧。
然而,令我高兴的是,我没有再等多久就似乎听见了什么声音。
“老天保佑我们能走出这个迷宫一样的洞窟!““不行了,我已经快要走不动了……咦,快看,那儿有光!““在哪?哦,快!“
我也很兴奋,那两个虚弱的声音离我越来越近了。
好极了!我看见他们了:那是一对年轻的男女,可以看得出是郎才女貌。可惜的是,他们现在的脸色蜡黄带着苍白,八成是为了生的希望向我这奔来的。
可惜啊,他们注定要失望了,他们将只会看到一个没有出口的洞穴和一个不知怎么了的我。
我真的替他们和我自己感到悲哀,我多想他们能陪陪我呀,但我知道,那样他们一定会死在这里的,他们必须节省体力重新寻找出路。
于是,我赶紧大喊起来,却又骤然停下了。唉,差点又忘了,我早已失去这个能力了……
他们终于还是来到了我面前。
以他们看我的奇怪眼神来看,我大概是魂魄还留在身体内的一具被冰封的僵尸吧?我禁不住地胡思乱想起来。
然而那个男孩(我想我的年龄已然足够称呼任何活人为孩子,虽然他应已成年了)壮着胆子进行的下一步动作和接下来的话语却把我吓了一跳。
他小心的向我走了过来,然后……把我举了起来?!接着对女孩说道:“你看,这儿竟然有一盏灯!“
我惊呆了一瞬间,但又转而冷静下来,是啊,我早该想到————我,就是那个光源。
女孩却绝望的说:“那又有什么用呢?没有找到食物和水,这里又是条死路,我又走不动了……“她已经就差没哭着说出“他们已经死定了“这样的话了。
“不,不要放弃,你想想看哪,这里既然有一盏灯,是不是说明有人在不久前来过这儿呢?“男孩双眼闪亮,开始一边分析、一边鼓励自己和女孩。
可怜的孩子啊,希望你们不会知道我这数百年的可怕遭遇,那时,你们一定会绝望的发现:这里根本没有任何生物存在,更何况是人了。
他们却因此暂时振作了起来,男孩带着我和女孩开始寻找出路。我知道,我没法帮他们什么的,只是我这一点微弱的光明大概也可以给他们一些心理安慰和希望吧。
这是我数百年来首次感到自己还有存在的价值,这让我十分高兴,即使这是在我知道了自己只是一盏灯之后。
但是,我来不及高兴多久,就转为对他们深深的担忧了。
果然,他们失去食物的支撑太久了,两瓶矿泉水省了又省,也还是喝得精光。他们,尤其是女孩,几乎已经无力动弹了。更可怕的是,绝望让他们开始互相抱怨。
“都怪你,如果不是你自作主张离开队伍说要带我看风景,我们又怎么会......快要死了,都怪你。”女孩不满的嘟囔着。
“你怎么能这么说?是你失足掉进这洞里,我才冒着生命危险进来救你的!你反倒怪起我来了?!”
......
后来,他们连争吵的力气都失去了,他们的抱怨演变为了乞求。
“拜托,给我一点吃的吧......”女孩喃喃自语。“还有水!”男孩补充道。
我根本看不下去这惨痛的场景,拜托谁来给他们一些水和吃的吧!
就在这时,奇迹发生了,一条涓涓细流从岩石缝中淌了出来,越聚越多,甚至还有一些小鱼流了进来。
我们三个全都大喜过望,男孩立即强撑起身体冲了过去,女孩挣扎了两下,却没能起来。
这时,男孩看了女孩一眼,令人感动的是:尽管他们曾在绝望中互相埋怨,但当生的希望重回、男孩用双手捧起了一口水时,却没有自己喝下,而是先捧给了女孩。
当然,水流出了不少。这对于谁也不知会有多少的珍贵水源是十分浪费的。于是男孩改为扶着女孩走向了水源。
女孩感动的望着男孩,和他共同的享用甘甜而又稀少的水流,当然,还有那几条生鱼。
我在一旁,静静的看着他们,也十分感动和快乐。我多么希望他们能这样一直活下去。
他们吃完便坐下恢复体力,女孩和男孩靠在一起,手牵着手。
“多么神奇呀,你说是不是我们的哀求被神灵听到,然后帮助了我们呢?”女孩抬头望着黑洞洞的洞顶说道。
“那样就太好了,但这是不可能的,我们为什么不乘着还有力气赶紧现实点的去寻找出路呢?”男孩再次试图鼓励女孩。
我知道他说的很对,可我比他们还要绝望得多。可想而知,在这里呆了数百年未曾见过生机的我,对于他们的逃离能抱有多大希望。当然,我还是支持他的不放弃,其实想一想,刚才不是已经有奇迹发生了吗?
可惜,女孩太累了,她一时实在不想再走了:“为什么不试一试再次祈求神灵呢?”
男孩无奈的拉起女孩:“好吧,那我再试一次,如果不成,我们就一起走吧!”
女孩点了点头。
“天啊,我真心的求您,让我们能够离开这里吧!”男孩仰天大声说道。
我能从他的语气中感受得出,其实他也有那么一丝的希冀。而我,自然也不例外的帮忙祈祷起来。
男孩的声音在山洞里回荡良久,却终于归于无声。
就在男孩拉了拉女孩准备走时,我突然感到周围一阵摇晃,我的灯光也在闪烁不定。
就在我感到奇怪的时候,猛烈的晃动和众多小石块的掉落,让我知道——地震了。女孩吓得抱住了男孩,而我,不能动的我,只能是胡乱想着是不是男孩的喊叫引起了共振什么的,就像雪崩?
好在,一阵天旋地转后,洞穴中再次恢复寂静。男孩拍了拍女孩的后背,安慰女孩不要害怕,我也放松了下来。
就在这时,一阵更猛烈的晃动伴随着石块分崩离析的巨响突然袭击,我不由茫然。而接下来,我便见证了可怕的一幕:
只见女孩盯着上空张开嘴,似乎发出了尖叫,同时猛地推开男孩,紧接着就在阵阵轰隆声中被头顶上坠落的巨大石块瞬间掩埋。
男孩呆住了一两秒,对着因为洞顶石块坠落而暴露出的天空,发出了令我撕心裂肺的狂啸。
我全身发冷,灯光闪了两下,终于熄灭了。
从那天空投下的温暖阳光,照在我们身上,却没法让人感到半点暖和。
我想哭,但却,做不到,永远都做不到了吧……
男孩赤红着双眼,却没有试图去拨开那堆巨石。我也不想他那么做,不是怀疑他能否做到的缘故,而是觉得太残忍了。
我忘记那时过了多久,男孩才不再呆立。他望了我一眼,大概是因为心碎之故吧,他并没有拿起我。
他只是爬到了石堆的顶部,那儿刚好够他从那大洞爬出去的。
最后,他又看了石堆和我一眼,毅然独自离去了。
我却没法怨他不带我离开。我甚至还能听见他临走前最后一次对神灵的乞求!可惜,这一次,再也没有那么“幸运“了……
我对着数百年不见的太阳和月亮发呆,看着他们不断交替。
又要陷入被遗忘的境地了么?不过,这次至少还能看得见天空、感受到清新的空气了,是的,是感受、不是呼吸。我自嘲着自己,也算找点乐趣吧。
我没注意过了多久,也没心情注意。总之,我的灯————哦,不对,是我自己,又亮了起来。
但即便如此,即便我恢复了从前的样子,时间也仍不断在逝去。我却依然把之前短短时间内发生的事情记得那么清晰,哪怕百年时间内的情感变化,似乎都不如那时的一瞬。
兴许是因为无聊吧。尽管那是一个凄恻的悲剧,我却总是不断地回想起。但最后我保留的印象,却从对那种凄惨的同情转变为对那份刻苦铭心的爱的向往和感动了。
于是,我知道了,被时间冲刷而去的东西,永远都不会是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