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袁》

打开办公室的门，老袁走到自己的办公桌前，把棉大衣放在了椅背上，又解下脖子上围巾放在上面。他抬起手看看手表，那表上的指针正好指到十点位置，该上班了，办公楼的上上下下出现了一些动静，有说话声和走动声，他走到装着纯净水的电热水器前，打开加热开关，指示灯变成了红色，那电热水器开始发出滋滋的响声，他拿起办公桌上的水杯，走到到洗漱间里，把杯中昨天剩下的茶水倒掉，又仔细的涮洗干净。回到自己的办公桌前，打开桌上的那盒龙井茶。伸手取出一撮茶叶，放在杯子里，然后坐在自己的皮椅上，打开电脑。浏览了一遍各种信息。抬眼瞟了一眼加热的电热水器，那电热水器的指示灯已变成绿色，这说明水已经烧开了，于是他站起来，走过去将茶杯口对准出水口，按下按键，一股热水流进了茶杯里。他灌上热水，走回办公桌前，拿起茶杯盖扣在茶杯上拧紧，放在自己的面前，又将自己的身子重重地坐在皮椅里，唉，这身体似乎有点胖，几天前的体检报告出来了，那上面说：高血脂高血压，还伴有心律不齐，特别是出现了脑部和心脏的血管明显狭窄，如果继续发展下去，很可能会出现脑梗或者心梗，这可是要命了。他看着那杯子里的茶叶，已经一根根的竖了起来，清澈的开水也变成了绿色。抬起手看了看表，嗯，觉得今天有点奇怪。都已经过五分钟了，对桌的老方怎么还没来？这个人可是很守时的，是他家里出现了什么事儿？可是也没有说呀，突然，从隔壁的领导办公室里传出了一些声音，那是几个领导在讨论什么事。

他突然好像听到了老方的名字，嗯，老方，这些领导们怎么会提到他的名字呢？这个老方一辈子都是老实巴交的，从来都不与人争名争利，除了工作以外，就是抱着书本死啃，当然，由于他对工作特别认真，所以也得罪了许多领导和其他人，是一个很不受待见的人。隔壁是三个领导的办公室，这个办公楼本是个招待所，由于没有办公场所，所以暂时变成了机关办公室，其隔音效果不好。他那根敏感的神经被隔壁的声音牵动起来，不由得站起身来，走到门边，悄悄的竖起耳朵听，这时，他又听到一个声音在说：“刘处，几天前上级发了通知，要求各个单位赶紧上报驻村人员的名单，我们处也分了一个名额。您也开了几次会，做了动员。可是到目前为止，处里八个人中，只有老方一个人报名，这怎么办呢？”又出现了一个方言很重的声音，老袁听出，那是刘处的声音：“嗯，这是上级给我们下派的工作任务，只有老方一个人报名不合适。魏副处长和小王，你们两个再给大家做做工作。虽然上级要求是自愿报名，可是如果大家都不自愿，那我们这个工作就不完成了吗？这肯定是不行的。因此，我们就要想办法了，你们看是进行个别谈话呢，还是再开个会给大家说一下？”

老袁听得真切，前面说话的就是那个魏副处长，他是前不久跟自己与老方一同竞聘副处长位置的，平心而论，三个人中，老方的工作经验丰富能力较强，不过他并不看重这个副处长的位置，之所以报名是因为领导对他说是工作的需要，于是他就参加了竞聘，结果竞聘的结果出人意外，虽然老方的竞聘讲演反应最好，但在领导们讨论时，一个主要领导说老方虽然工作能力强，但是有性格缺陷，就是太耿直，在原则问题上六亲不认，有时候搞的领导们很被动。于是就把老方去掉了。而这个魏副处长原来是从别的单位调来的，并没有多少工作经验，也不大懂业务工作，但据说是主要领导的关系。对于他，主要领导说，这个年轻人脑子灵很聪明，可以把他放在位置上好好锻炼一下，并且也符合提拔年轻干部的原则，所以他就成功的到了副处长的位置。而老袁呢，根本就没有人提到他。这个年轻的魏处长继续说：“我看没什么说的了，会也开了好几次，可是到现在也只有老方报名。既然他愿意去，就报他好了。”

这时又响起了一个年轻女人的声音，那是小王，是处长助理，王助理委婉的说：“我觉得两位领导先别急，要不然我们就来分析一下咱们处里的情况。首先咱们三个人就不说了，还剩下五个人从大到小往下排。第一个就是老方，他年龄最大，今年已经五十了，工作认真，经验丰富，性格耿直。在工作上，大家都有点怵他。虽然多年来认真肯干。服从命令听指挥，对领导布置的工作从来没有任何怨言，总是任劳任怨的圆满完成。而且是他自愿报名，如果这次我们处派他去，我觉得他一定会很高兴，但问题是他不是党员。按这次下派要求是党员干部优先，所以他不能去。第二个就是老袁了，这个老袁？”

刘处说：“老袁跟我相处的时间长了，我们在一起大概有几十年，他的情况我都比较了解，总的来说，这个人比较圆滑。这跟他的姓差不多。对追名逐利的事比较看重。但对无利无名吃苦的事儿躲得很远。并且理由很多。但他是党员，从这次下派的要求看，老袁是再合适不过的了。可是我觉得很难说服他去。魏副处长，老袁是你管的人，还是你去做他的工作吧。”

这时又响起了王助理的声音。她说：“接下来的三个人就是小陈小吴和小徐了。小陈和小吴的孩子都还很小，才一两岁，而小徐刚结婚不久。正准备要孩子。刘处上次开完动员会后。我曾跟他们三个人交流过，他们三个年轻人都说孩子小很困难，不愿意去。因此，这样看来最合适的人选，应该是老袁，他是党员，年龄也正合适”

刘处顿了顿说：“那这样吧，看来我们这次就定老袁了，但在上报之前，魏副处长先给老袁做好思想工作，把工作做通以后再向上报。”

王助理又说：“刚才老方打电话来请假，说他父亲病重，要送医院治疗。”

刘处说:“老方的情况我知道，他父亲已经病重卧床，好的，给他准假”

老袁在门口听到这里，心里一惊。他慢慢走回自己的皮椅坐下，伸手摸了摸茶杯的温度，不冷不热正合适，举起微微颤抖的手拧开杯盖，压了一口茶，却被呛了。他咳嗽几声，低下头心里开始盘算起来，从现在开始要进行三年的脱贫攻坚，上级要各机关派人去千里之外的塔格拉玛干大沙漠南缘，在深度贫困村开展脱贫攻坚工作，那些所谓的深度贫困村，其的贫困深度到底有多深？谁也不知道？但能被定为深度贫困村，想象中肯定是非常贫困的。因此，那里的条件也会更加的艰苦，而自己从来都没有遭过这样的罪，他打定主意，绝对不能去，如果他们非要让我去，哼，那我就要跟他们撕破脸皮大闹一场，说道说道。

他正想着呢，忽然，办公室的门开了，魏副处长笑着走了进来，他也端着一个水杯，那年轻的脸上洋溢着笑容，他走到老方的桌子前，在那个木质办公椅上坐下，木椅发出了咯吱的声音，魏副处长低头看了一下这把椅子，说：“你看这个老方，有好椅子不要，偏坐这把破椅子，那天真的散架了他可就没得坐了。”但是他的这番话也没有引起对面老袁的搭话，这出乎他的意料，过去只要他或其他领导说话，无论怎样，那老袁总是会随声附和一两句的，可今天老袁却没有吱声。并且一点搭理他的意思都没有。他清了清嗓子，笑着对老袁说：“老袁啊，有个事儿，我想跟你说一下，这次呢，上级要求派机关干部到深度贫困村去开展脱贫攻坚工作。咱们处室呢，要派一个人去。经过我们研究决定，认为派你去最为合适，你是老党员又有几十年的工作经验。投身到伟大的脱贫攻坚中是光荣的事，但是你还没有报名，所以刘处让我来给你做做工作，你看呢？”

老猿把两只手放在桌子上，扶着茶杯，闭上眼睛沉默了一会儿，刚才领导们的谈话都听见了，他自己的心里已经有了主意，他端起茶杯喝了一口茶问：“你们已经研究过了？决定派我去？这主要是因为我是党员还有很多年的工作经验？但我觉得你们这样的决定很不合适，为什么呢？因为我是党员，你也是党员。而且你还是领导，没错，这次上级要求是党员干部优先。我想问你，你既是党员，又是领导，竞聘的时候，你把拳头举得老高，不是信誓旦旦的宣称，凡是急难险重的事情就要上吗？那脱贫攻坚这么伟大的事情你为什么不去？”

他的这一番话，一下把魏副处长给说住了，那魏副处长脸上的笑容没了，他阴沉的张了张嘴说：“哎呀，老袁，您这样说就不对了，您如果家庭有困难，不愿意去就说呗，为什么要把我也扯上呢？我孩子才三岁，家里有困难。领导没有让我去，这当然是有原因的好吧，既然你不愿意去，那就再说吧，我也没有强迫你。”他愤愤的站起来，走出门去。

第二天一上班，王助理就通知各个办公室的人员要开会，大家来到了会议室里，刘处长对大家说：“上级安排我们处派一个同志去深度贫困村开展脱贫攻坚工作，可是到现在为止，只有老方同志报了名，其他人都因为各自的情况还没有报名，但上面已经催了几次了，现在不能再等了，既然大家都有困难，不愿报名，那现在我给大家说一下，脱贫攻坚是伟大的事情，是非常光荣的，报不报名是态度问题。每个人都必须报名，所有人报完名后，由上级来决定谁去，上级要求很明确，这次去深度贫困村开展脱贫攻坚工作，党员干部优先，好了，我说完了，大家回去报名吧！”

老袁回到办公室，他看看对面的老方，老方正在写材料，他对老方说：“老方呀，你可真沉得住气，开会的时候你没有听出来吗？就你一个人报名，别人都还没有报，这次让所有的人都报名，这就是一个圈套，你可别那么傻呀。”

老方笑着说：“老袁呀，我看你是紧张过度了，刘处说的很对。脱贫攻坚是一场伟大的斗争，是非常光荣的事情。报名不报名就是态度问题。所以必须报名。我们都是受党培养和教育多年的干部，在国家需要的时候，我们怎么能瞻前过后，扭扭捏捏的呢？”

老袁着急的说：“那你报了名，要真让你去怎么办？”

老方说：“如果真的让我去，那正是我所希望要的，在我读过的很多书里。其中就有一本《那边风景》，这是王蒙写的，说的是他在新疆伊犁工作生活时候的故事。我一直渴望着像他那样到维吾尔老乡中去，我也希望能到少数民族聚居的农村去，深刻的感受一下那些维吾尔族老乡的真挚情怀。这有什么不好的呢？所以，我之所以坚决报名，是有原因的。只是我担心自己不是党员，组织上不一定能让我去。但我是干部，必须去争取。”

老袁叹了口气，他摇了摇头，低声说：“怪不得人家都叫你方傻子，我看你真是傻透了，你考虑过没有，为什么叫脱贫攻坚战，那是战场啊，是战场就可能会有流血牺牲，那不是一般意义上的去工作生活，你还是醒醒吧，理想虽然伟大，但那不是生活，只是生活向往的崇高。好吧！你高尚那你去好了。”

事情正如老猿预料的那样，没过几天，派出的名单下来了，果然，老方在出现名单上，单位召开了隆重的欢送大会，老袁看着老方站在台上，身披大红花满脸笑容，显得非常激动和兴奋，他微笑着注视大家，似乎在用他那执着的目光寻找着什么？好像是在寻找自己，老袁低下了头，他在心里暗想，这个老方，真是傻的可以啊！

2022.1.1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