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聂坤军(新疆)
今天是周六,老李带着儿子小石头要到伊犁河对岸的巴扎上去,每到这个时候,伊犁河边渡口的码头旁,总有很多附近乡村的农牧民来这里摆摊设点做点小生意,后来就逐渐形成了一个自由市场。这个市场里有锡伯人,哈萨克人,维吾尔人和汉人等多个民族的人们。大家习惯性的把这个自由市场叫大巴扎,时间一长,也就适应了这个称呼,老李所在的工厂在伊犁河左岸。而这个大巴扎在右岸。时逢文化大革命期间,伊宁市里的各种小市场都已经不见了,到处都在割资本主义的尾巴。附近乡村的老百姓们也都不敢再到城里去了,不过正是因为这种情况的变化。有几个胆大的农民,索性就在从工厂去伊宁市的必经的这个渡口码头旁边,把自家的一些农副产品拿出来卖,虽然他们不知道这个工厂是干什么的,但是知道工厂里的人挺多,而且都是拿工资的,相对于附近这些乡村的农民来说,还是比较有钱的。他们每次经过渡口的码头到伊宁市去,都要从这里路过。而且每周只有星期六这一天时间。
大巴扎里的人很多,有锡伯人在叫卖大公鸡和鸡蛋,几只捆着脚毛色鲜艳的大公鸡在咯咯的叫。那锡伯人面前,放着几筐用麦草盛装着的白皮或红皮鸡蛋。他们一般会好几种语言,无论是汉族人,维吾尔人或是哈萨克人,都能谈得来,所以他们的生意一般比较好,而且在食品物资比较匮乏时期,他们的鸡蛋是大家都需要的。一般五分钱一个,每次买20个回家就够一个星期的了,而那些哈萨克人不太爱说话,他们通常是站在自己的几匹高头大马跟前,静静的等着,每匹马的马背上都驮着两个大筐子,里面是一些马肉和自家灌好的马肠子,还有新鲜的羊肉和牛肉以及香甜的酸奶疙瘩子。但在整个大巴扎里,最会做生意的,还是那些维吾尔人,他们通常驾着一辆大马车来,选一个比较平坦的地方,从马车上取下那长长的烤肉炉子和煤炭柴火,在马车跟前支起来。先是用废旧报纸引着干燥的柴火,再将大块的无烟煤拿石头砸成小块,放在已经燃起的柴火上,然后从马车上再取下一个羊腿把子和大案板,将大案板放在两个木凳上,开始认真的用锋利的刀刃将羊腿把子上的肉小心的踢下来,在案板上切成小块,还切一些肥肉。将一大把铁签子拿来,就开始几块瘦肉间夹一块肥肉的穿成一串,待肉已经穿的差不多了,就去查看烤肉炉子的炭火烧的怎样了,一般他们用的都是不远处伊犁煤矿的无烟煤,这种煤炭燃烧时几乎看不到有烟冒出,燃烧完后只有一小撮白色的煤灰。也是老李他们工厂职工自家冬季取暖和平日里做饭常用的。烤炉中的炭火已经变得通红,这是最佳的烤肉状态了,于是开始将穿好的肉串摆放在烤炉上,边翻烤边撒咸盐、孜然和辣椒面等调料,不一会烤肉的香味就向四周弥漫开来,他们开始用香喷喷的烤肉来招揽客人了。随着微风的拂动,人们在很远的地方就能闻到烤羊肉的香味,还有那悠扬的充满着浓郁新疆口音的吆喝声:“哎,烤肉烤肉,新鲜的羊娃子肉,香喷喷的烤肉啊,不香不要钱。”通常人们听到这样的喊声,都不由自主的朝他们的方向走去,特别是那些孩子,更是迫不及待,当然,这些维吾尔人并不只是卖烤肉,在他们的马车上还有大白菜,土豆,胡萝卜,黄瓜,茄子,辣子等各种蔬菜。还有一大袋子香喷喷的馕饼。
天气很好,渡口码头旁的巴扎上人头攒动,碧蓝的天空下,伊犁河水静静的流淌,河面上泛着粼粼的波浪。几群鱼鹰不断的上下翻飞,岸边葱绿的草地上,成群的马牛羊悠然的享受着天赐的牧场。老李带着儿子上了摆渡船渡过伊犁河,登上河的右岸,牵着小石头的手在巴扎里走着。几个儿子的小伙伴跑了过来。对小石头说:“小石头,走,我们去吃烤肉。”儿子看看爸爸,那眼神是在渴望父亲的同意。老李知道自己的儿子太老实了,他从不像别的孩子,一到巴扎里就乱窜。总是这样听话。老李蹲下身子,爱怜的抚弄了一下儿子那圆乎乎的脑袋,从兜里掏出一块钱,塞到小石头的手里说:“去吧!我的好儿子,跟你的小伙伴们去吃烤肉吧!可不要乱跑哟。”旁边的几个孩子立刻说:“李叔叔放心吧!我们都在一起,不会乱跑的。”
小石头就和几个小伙伴一起朝那个烤肉摊跑去了。一个维吾尔族老汉身穿黑色的条绒棉衣,腰间扎着一根很宽的皮带,头上戴着一顶毡帽,脚蹬一双黑皮靴,他留着长长的山羊胡子。那布满皱褶的脸上露出和善的笑容,他望着跑来的这群孩子,用生硬的汉语说:“哎,小巴郎子,来吃烤肉吧!嗯,香的很呐,”几个孩子围到了烤肉摊跟前。那鲜嫩的烤肉串在红红的炭火上滋滋作响,散发出诱人的芳香。孩子们望着香喷喷的烤肉,禁不住流下口水。老汉笑着看看孩子们说:“香喷喷的烤肉一毛钱一串”这时候,几个孩子的眼睛从羊肉串上移开,不约而同的聚集到了小石头的脸上。小石头知道他们是什么意思。因为刚才爸爸给自己一块钱的时候,他们都看见了。现在只有他的口袋里有一块钱,他看了一下几个小伙伴,加上自己总共五个人。于是就从兜里摸出了那一块钱递给老汉,对他说:“爷爷好,给我们来十串烤肉吧!我们一个人两串。”老汉笑着说:“嗯,好巴郎子,十个烤肉吗?给你加一个拍档子(就是奖励一串的意思)。”不一会肉烤好了。几个孩子两手一手拿着一串烤肉,高兴的吃起来。小石头抬头看到在老汉身后的马车上,坐着一个维吾尔族小女孩。她怀里抱着一条可爱的小黄狗,正羡慕的看着他们。几个小伙伴快快的吃完就跑了。而小石头总是慢慢的品味,他生来就比较迟钝,好像任何事情都比别人慢单拍。刚吃完第一串烤肉,老汉又把排挡子给他了,小石头拿着烤肉走到了马车旁边,对那个小姑娘说:“你的小黄狗真好看,我给你这串烤肉,你能让我跟他玩会吗?”小姑娘点点头,她开心笑着的接过烤肉,把小黄狗递给了小石头,自己也下了马车。和小石头一起边吃烤肉边逗小黄狗玩,小黄狗可能只有一个月大,胖乎乎的脑袋圆圆的身子,不停的摆动着小尾巴,真是可爱极了,两个孩子一会抱起它,一会又跟着它跑,慢慢的就离开了巴扎,欢乐的时光总是过的很快。
太阳逐渐向西边移去,落日的余晖笼罩着整个伊犁河谷,暮色的伊犁河面上,升腾起了淡淡的薄雾,当两个孩子抱着小黄狗回到巴扎上时,巴扎上的人渐渐的少了!人们已经陆陆续续都回去了,只剩下烤肉的老汉和小石头以及那个小姑娘。这时候,小石头才意识到自己的处境,他开始紧张起来,急哭了。烤肉老汉用大手摸了一下他的头,说:“哎,好巴郎,不要害怕,爷爷带你找家人去。”他从马车的袋子里拿出两个馕饼,装在一个布袋子里,一手牵着女孩,一手牵着小石头径直向渡口码头走去,来到渡口码头的值班室前,他跟值守的解放军战士说明了情况,又蹲下身子亲了亲一下小石头的额头,将那个装着两个馕饼的布袋子递给他,将他留在了卫兵的值班室里。然后恋恋不舍的带着小女孩转身朝那辆马车走去。一个解放军战士把小石头送过了河,老李正在那里焦急的等着,看到儿子提着一个布袋子回来了,他赶紧跑过去一把抱住小石头,激动的泪水夺眶而出,他喃喃的问:“我的好孩子啊,你跑哪去了?我们把整个巴扎都找了,也没有找到你,都快把我急疯了。”
儿子低下了头说:“对不起爸爸,我和那个小女孩抱着小黄狗玩跑远了,等回来后你们都不见了。”
“那你是怎么回来的?”
“是那个烤肉爷爷和解放军叔叔送我回来的。”
小石头举起那个装着两个馕饼的布袋子,笑着说:“爸爸看,这是烤肉爷爷给我的。”
老李掏出手绢擦了擦眼泪,抱起儿子向对岸张望。在宽阔的伊犁河右岸,一辆马车的影子依然还在缓缓的移动。泪水又模糊了他的眼睛,他弯下腰深深的鞠了一躬。
2022.1.1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