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方的孩子

作者：聂坤军（新疆）

清晨的阳光融化了玻璃上的冰花，带着浓浓的暖意照射进来，那明晃晃的光芒，如同爱人轻柔的手指，充满温馨的抚摸着老万病榻中的身子。在自己的恍惚意识中，过去每次生病并不如想象的那般痛苦，因为他有一个多年在部队医院工作从事医疗工作的妻子，所以几十年来，老万并不惧怕生病，甚至有时还有点渴望生病，因为自己生病的时候，通常可以得到比平时更多的关爱和照顾。然而现在，当他睁开眼睛，环顾了一遍屋里，看到的只是嫣然一身的自己。虽然现在是新春佳节，窗外的炮竹声噼噼啪啪响起，那激荡人心的欢度春节歌舞声却没能激起老万多少过新年的幸福感。今天是大年初一了，他躺在床上，感到自己浑身乏力，好像有些头晕，嗓子的干涩使得他不由得颤动着全身，打了几个震耳欲聋的喷嚏，好像感冒了。在以前如果出现这样的情况，根本不用着自己说，妻子总会在第一时间投来关切的目光，她伸出那修长而温柔的手，轻轻抚摸一下他的额头，然后无限爱怜的说：“老公，我看你好像是感冒了，但没有发烧，现在盖好被子躺在床上。我去给你熬点姜汤，一会再吃点感冒药，我给你拿一盒感冒灵胶囊，要按一天三次，一次两粒吃。都这把年纪的人了，还不听话，是昨晚熬夜写作不注意受凉了吧，熬夜是很伤身体的，还会降低免疫力，很容易生病，所以再次警告你，不要再熬夜写作了，你看生病了，你想写点东西也不行了吧。”

老万总是很享受这样的时刻，他通常会微微的翘起嘴角，淡淡的一笑说：“还是老婆好啊，所谓少年夫妻老来伴。有你在身边，生多大的病也不怕。”这样的伤风感冒，一般经过几天妻子无微不至的照顾，老万的病就很快好了。现在他看看周围，整个屋子里只有自己一个人。没有了妻子的和蔼的笑脸和那轻柔的话语：“来，先喝口热水，再把这两粒药吃了。”他有了一种黯然神伤的感觉，忽然放在身边手机响了，是妻子发起的微信视频连线，老万赶紧接通连线，只见妻子抱着漂亮可爱的孙女，出现在视频上，妻子说：“老公新年好，你看咱们家福娃打扮的多漂亮，过年了，专门给她买了这套红色的衣服，这上面还绣着‘恭喜发财’几个字呢。”

她笑着对小孙女说：“快叫爷爷，说新年好，给爷爷拜年。”小孙女笑着拱起两只胖乎乎的小手，大声的用那稚嫩童声说：“爷爷好，新年快乐，给您拜年了。”她那一招一式，一看就是妻子精心教的。

自从今年妻子办完退休手续以后，老万希望妻子在家里多休息一段时间，可是女儿三番五次的打电话要求她去帮忙带小孙女，说她们这些年轻人在发达大城市生活压力有多大，不但要经常加班工作，还要在工作之余开网店做生意，克服各种遇到的困难，经常都忙得脚打后脑勺，甚至连吃饭的时间都没有。妻子是个有着十几年军龄的部队医务干部，她的几个战友也都退休了，她们和老万一样，都不同意她去带孙女，因为这里离女儿所在的城市有几千公里的距离，而亲家就在那个城市，他们带孙女非常合适而且理所应当。但女儿就想让自己的妈妈来带孙女，说这样她觉得更好些，妻子本就是个刀子嘴豆腐心，心疼自己的闺女，她根本就经不起女儿的哀求，迅速买上机票，就乘飞机飞到了女儿家。开始承担起照顾孙女的义务，虽然带孩子很辛苦，特别是现在的孩子要求很高，受不得一点委屈。但是在那里，她见证了小孙女走出的第一步，说的第一句话，所以总显得信心十足，非常自豪。整天乐此不疲。而老万还有几年才能退休。因此他们只能天各一方的这样生活着。当然，这就是生活的现实，也确实没有什么好抱怨的。与妻子和孩子们通完话，老万下床在药箱里找到两盒感冒灵胶囊。用电热水壶烧了些热水，按照用药说明吃了两粒感冒胶囊。他坐在沙发上，拿起手机翻看着远方的孩子们发来的照片。欣喜之余，不禁想起前不久遇到的一件事。

那天的边城，碧蓝的天空中漂浮着几缕淡淡的白云，昨夜刚下过一场大雪，虽然隆冬的天气显得非常寒冷，但为了生活，人们还是要迎着寒风去工作生活。在城市宽阔的马路上，身材庞大的扫雪车依次排开，轰隆隆的开展扫雪除冰作业。现代化的机械代替往日的人工扫雪，以前的边城有个口号说‘下雪就是命令，全民扫雪。’所以那时候，一到下雪天，所有的人都要拿着铁锨冰铲到划定的路段区域扫雪除冰，车辆停止通行。现在不一样了，这些扫雪车循环往复的来回打扫，并不限制车辆通行。马路上再也见不到昔日全民上路扫雪的壮观景象。人们都希望，这种过去的那种壮观的扫雪景象还是没有的好。在马路旁边的人行道上，白色的积雪很厚，那些身穿橙黄色工作服的清洁工们还没能来得及打扫干净，来来往往赶路的人们，都不约而同的小心踏雪走着，老万正准备上不远处的天桥，去BRT车站台上坐车。在距离那个天桥不远的人行道上，有一个白发苍苍的老汉在人群中缓慢的走着，他左手提了一袋水果，右手提着一个饭盒。摇摇晃晃的朝天桥走去，突然他一个趔趄，老汉重重的摔倒在人行道的雪地里，老万和旁边的一男一女两个年轻人赶紧跑过去，将那个倒在雪地里的老汉扶起来，这时老万看到，这个老汉是面朝下摔下去的，他苍老的脸颊流出血了，额头上淤起了一个很大的包，看来这一跤摔得不轻，人们抬起老人，将他放在在路边的石凳上躺下。大家发现老汉已经神志不清了，有个年轻人立即拨打了110，不一会儿，几个年轻的警官从附近的警务站跑来了。他们还带来了一个医生，这个医生迅速给老人进行止血包扎，又进行了紧急救治，这时候老汉的病情稳定下来。大家七手八脚的把老人抬进了附近的警务站，医生开始询问老人跌倒的经过，大家都说这个老人可能是因为地上太滑给滑倒的，但医生却摇摇头说：“从现在的情况来看，老人并不是滑倒的，而是由于心肌梗塞发作造成的，现在这个老汉的病情很危险，必须赶紧送医院治疗，大家有谁知道这个老汉的具体情况？”人们都面面相觑，这时人群里有一个人走出来，说：“这个人应该是我们单位家属院的老郭，就住在那边不远处的单位家属区里，他是我们单位的工程师，已经退休好几年了，三天前，他的老伴病了，就住在对面的总医院里，本来医院的病房里可以订饭，但是他说老伴吃惯了自己做的饭，不愿吃医院订的饭，所以他每天做好饭给老伴送去。今天估计也是这样。”

医生又问：“那这俩老两口没有孩子吗？”

那人说：“有啊！他们有一个女儿，原来在我们家属区的院子里，那孩子学习最好，考上了市一中，后来又考到了清华大学，据说再后来去美国上了博士，毕业后没有回国，而是留住那里成家结婚生子了。”这时候，那个老汉睁开眼睛苏醒过来，医生对他说：“老爷子，你的病很重，估计是心肌梗塞，必须马上住院治疗，我们一会儿就把你送到总医院去，请让你的家里人把相关的证件和卡带上，到医院办理住院手续。”

老汉一脸茫然，他低声的说：“大夫，现在家里除了我们老两口以外，就再没有别人了，我们的女儿在国外工作，恐怕一时半会的也赶不回来。您还是给我紧急处理一下，尽量就不要住院，我如果也住进医院。那家里就没人了，谁给我老伴送饭呢？所以大夫求求你，请不要让我住院。”

大家听到老汉的这个近乎绝望的请求，都沉默了，一个年轻的警官，突然抽泣的哭起来。他流着眼泪对老汉说：“叔叔，你应该听医生的，你的病不是简单的感冒发烧，应该立即住院治疗，赶紧打电话让孩子回来吧，如果你因为耽误治疗而出了什么事儿，那你的孩子会后悔一辈子的。如果你打不了，请把电话号码告诉我们，我们来联系你的孩子。我的家在下面团场，家里也是爸妈两个人，几年前，我父亲就是像你这样，因为突发心肌病没有及时医院去就医，结果就这样遗憾的走了。到现在我还非常后悔。我也是家里的独生子啊。”

那个认识的人对老汉说：“老郭啊，还是去住院吧！你家的孩子也离家十几年了，现在你们老两口都病了，也应该叫孩子回来照顾一下。你就别固执了。”老人点点头，他的眼睛里不断的涌出凄苦的泪水。人们无奈的看着他。警官们把老人抬上车，迅速送进了医院。

现在老万的脑海里又想起了那痛苦的一幕，心里真是五味杂陈。自己年轻的时候，耗费了全部精力培养孩子，因为那时候没得选择，政策要求只生一个好。那么这是一个孩子就是整个家庭的唯一希望，教育培养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事。所有的家长都望子成龙、望女成凤。结果是学习成绩优异的孩子就走的很远，他们到了几千里以外的发达城市，或是海外发展。虽然对于他们自己来说，是成功的。也使得父母们每当说起孩子都有一种自豪感，然而这些成功孩子的父母们，却只落得个形影相吊、孤苦伶仃的窘境。期盼着那些远方的孩子们，能体谅到爸妈的不易，多回家看看自己年迈的父母，他们是生你养你的人啊。

2022.2.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