聂坤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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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蜕变》
由于现在是冬季农闲时节，已经是上午11点了，米吉提才起床，他懒懒的洗漱了一下，就爬到炕上盘起腿，拿起小桌上一块干馕塞在嘴里咀嚼着，家里储备的粮食不多了，所以一般在这个时候只吃上午和下午两顿饭，自己的两个孩子都到村幼儿园上学去了，直到周末才回来，所以不用管他们。米吉提端起碗喝了一口妻子肉孜古丽盛好的菜汤，心里不禁抱怨起来：“这老婆真是的，做的菜汤也太难吃了，里面除了几片白菜叶子，还有一点点盐味以外，就啥也没了，真是让人难以下咽。”他向门外望了望，看到了院子里扬起一阵灰尘，也听到了肉孜古丽刷啦刷啦的扫地声。虽然这菜汤确实不好吃，但自己却从来不敢对肉孜古丽说，因为他知道，自己只要敢说老婆一句，肉孜古丽就会有一百句话等着他。自己的老婆自己知道，肉孜古丽人很能干，但她的嘴巴则更厉害，说话从来不饶人，他们俩算是青梅竹马，都是在这个沙漠边的村子里长大，肉孜古丽只比自己小一岁，但从小就在一个班里上学，他们两个人没上完初中就回家帮父母种地了。米吉提的母亲托村里的热心人帕提曼大婶，到肉孜古丽家说亲，结果两人就依父母的意思结了婚。他们结婚算来已经有七八年了，还生了两个儿子，可家里很穷，由于年轻没有赶上分地，米吉提两口子只能帮着父母种地，分得一些粮食吃，两人结婚后，为了解决住房问题，父母和兄弟们帮米吉提在村边的沙漠荒地上修了这间土笆房。算是他们的家了，后来米吉提又用砍下的树枝，在房子周边支起栅栏围成了一个大院子。还弄了个羊圈，在里面养了十几只羊。前几年村里在评定贫困户时，根据他家的实际情况。米吉提家被定为贫困户。几年过去了，虽然村里开过了大大小小的扶贫会，偶尔也有结亲干部来过家里，送些慰问品。可日子终究是自己过的。米吉提和肉孜古丽两个人文化水平低，又没有什么工作技能，这家里的日子又能怎样呢？米吉提一想到这些就很惭愧，觉得自己对不起老婆和孩子，但也没有什么办法呀，而且村里像他这样的人也还有不少呢。他又喝了一口菜汤。肉孜古丽突然跑进屋来，对坐在炕上正吃饭的米吉提说：“唉，老公，你快过去看看，那边的沙路上好像有什么事儿？”
米吉提一听来了精神，他披上那件破旧的棉衣下了炕，穿上鞋子走出院子，站在院门口朝不远处的那条沙路上望去。只见一辆白色的汽车陷在了沙窝里，可以听见一阵紧似一阵的马达声，但那车子只是晃动了几下，也没有能开出来。车子旁边站着两个人，一个在转着圈拿着手机打电话，另一个正东张西望的向四周看。米吉提一看就知道，这肯定是外地人，他们根本不知道这沙地的厉害，虽然毛驴车和农用电动车可以在沙路上走，但是它们都很轻啊，而汽车就不同了，由于车身太重，在这样松软的沙路上行走，不陷进去才怪呢。那自己就拿上坎土曼去给他们帮忙吧，把汽车从沙地里挖出来。他这样想着，就从房前拿起一把坎土曼朝那辆汽车走去。
米吉提扛着坎土曼走到汽车跟前一看，才发现这两个人原来是刚到村里的第一书记和那个姓唐的高校老师。在村里开会的时候见过。他们都是从首府来的，而且开的这辆汽车也是崭新的。由于这里地处偏远，三面环沙，所以手机信号很差，那第一书记焦急的转着圈打电话求援，可是怎么也打不通。而这个唐老师却显得很平静，他看到米吉提拿着坎土曼走过来，就笑着对他说：“亚克西莫/色孜，来合麦特/色孜该。（您好，谢谢您）。色孜尼/阿瓦来/克里普/阔衣杜木（给您添麻烦了。））”米吉提听到这不很熟练的维语发音时笑了。其实自己是年轻人，也上过学，是懂一些国语的，只不过这些年一直在村里，用的不多。确实是忘了不少。他也说：“唐马楞，亚克西莫。（唐老师好）”。又用生硬的国语说：“我是二小队的米吉提。我会说些国语。”
唐老师高兴的笑了，他说：“那太好了，你看我们的汽车陷在了沙子里，并且越陷越深。怎么办啊？”
米吉提放下坎土曼，围着车子转了一圈，又趴在边上看了看，前面的两个车轮已经深深的陷下去，底盘压在沙地上。他思忖着，现在的情况确实很麻烦，必须多找几个人来，可是那个第一书记的救援电话却无法打通。于是他就朝肉孜古丽喊了几声，让她骑着自家的电动车去村里多叫些人来，还要带几块木板。肉孜古丽骑着电动车飞驰而过，扬起了一道黄色的沙尘。米吉提拿起坎土曼开始挖车轮边的沙子，他用力挥下坎土曼，然后一挺身，双手用力一提，就把满满一坎土曼沙子扔到了旁边。唐老师看着笑了说：“嗯，不错，一看就是种地的好把式。”他到附近搬来了几块石头垫在了车轮下，但车轮转动了几下，依然还是没有出来。这时候，肉孜古丽带着许多村民来了，他们拿着铁锹、坎土曼和木板。大家围在汽车旁，把沙子挖开，又找了许多石头垫好，再在上面放上木板，唐老师看差不多了，就跨进驾驶室发动车，米吉提在前方用手势指挥着，车子终于从沙子里开了出来。唐老师很感谢乡亲们的帮忙，虽然来到村里才几天，却感受到了这些乡亲们那真诚的情义。他从车上拿出一整箱矿泉水分发给老乡们以表示感谢。
这天上午，米吉提正在炕上躺着，听见有人在屋外喊：“月衣代/阿代木/巴尔莫（家里有人吗？）”他赶紧起身回答说：“巴、巴。（有、有。）”开门一看，原来是唐老师和几个干部来了。肉孜古丽也给羊喂完草料回到屋里。几个人坐在炕上，唐老师笑着对米吉提和肉孜古丽说：“你们好，我们来了解一下情况。”
肉孜古丽说：“我们俩年轻没有赶上村里分地，所有没有地，只能帮着父母种他们的那几亩地，勉强有些粮食吃。自己在院子了也养了十几只羊，打算过节前卖掉几只，挣点钱家用。”她用手碰了一下米吉提说：“你也说话啊，怎么哑巴了。”
米吉提苦笑着说：“是啊，是啊。我们家就这样。”
唐老师说：“俗话说一方水土养一方人，但是就目前你们家的情况看，村边的这块沙漠荒地，生活条件艰苦，不适于生存。对于这种情况，上级要求可以申请易地搬迁，这也是我们开展脱贫攻坚工作的一部分。”
这时跟唐老师来的干部鲁斯来提拿着一本资料给肉孜古丽和米吉提介绍说：“你们看，这是准备在县城边规划建设的易地搬迁小区，都是漂亮整齐的楼房，旁边有新建的工业区，方便就业。还有配套的幼儿园和小学中学等。那可比你们这里强太多了。想不想搬到那去？”
肉孜古丽失望的说：“好是好啊，可是我们怎么能去呢？我们俩初中都没有毕业，也没有什么技术，更重要的是没有钱。这漂亮的楼房再便宜我们也买不起啊。”
鲁斯来提笑着说：“我还没有说完呢，唐老师带我们早就研究了你家的情况，你们家完全符合易地搬迁的政策，这是党和国家对贫困群众的关心和爱护，对于一方水土养活不了一方人的情况，可以实际情况采取易地搬迁的方式脱贫。热孜万古丽，把易地搬迁申请表拿来。”
一旁的年轻姑娘从手提包里拿出几张表格，放在桌子上给肉孜古丽和米吉提详细的介绍起来。然后把表格留给了他们俩，说：“你们再商量一下，如果愿意申请易地搬迁，可以把表格填好后交到脱贫办公室来，不会填也可以到办公室来找我帮着填。如果不愿意，把空表交给我就行了。”
鲁斯来提说：“如果申请获得通过，那就可以享受易地搬迁政策，不但住楼房不要钱，还会给你们一定的补贴，保障基本生活，帮助就业等。你们俩考虑一下吧，我们还有事，先回去了。”
唐老师和鲁斯来提、热孜万古丽等几个干部走了。米吉提和肉孜古丽似乎还没有反应过来，他们怎么也想象不到，这样幸运的事情会落到自己的头上，难道说是自己帮助那个唐老师把汽车从沙地里刨出来的报答吗？但看今天的他们的样子，显然不是那么回事。米吉提想，唐老师在与全村村民见面的大会上所说的话应该是真的。“要真脱贫，脱真贫。”两个人在家里甭提有多高兴了，他们一夜没有睡，第二天大早就开着电瓶车来到了村委会大院里的脱贫办公室，里面已经有几个人在那里填表。唐老师看见米吉提和肉孜古丽进来，就站起来跟他们握手打招呼，问是不是考虑好了，他们说是的，鲁斯来提给他们两倒了两杯热茶，让他们坐在沙发上等一会，热孜万古丽笑着问：“你们想好了？”肉孜古丽笑着说：“我们高兴的一宿没睡，想好了，愿意申请易地搬迁。但我们害怕填错，所以来麻烦您帮我们填表。但愿我们的申请能通过。谢谢。”
唐老师笑着说：“我们也是根据你们的实际情况才让申请的，应该问题不大。”他看看米吉提又说：“扶贫先扶智，要转变贫困户的思想观念，我们在村里要开展学习，主要是培养大家的工作能力，比如熟练掌握国语和一些工作技能，转变思想观念，丢掉等、靠、要的懒惰思想，习总书记说‘幸福都是奋斗出来的’，我们每个人都在追求生活的幸福，你们俩还年轻，国语水平还要提高，要为易地搬迁后的工作生活做好准备。”
很快米吉提家和村里其他七个贫困户家庭的易地搬迁申请获得了通过，这意味着再过一年就可以搬到县城的易地搬迁小区居住了，他们家将彻底告别现在破旧的土笆房。后来唐老师也变成了村民和孩子们的老师，无论是村民在村委会的学习还是孩子们的课后学习，都少不了他的身影。而这个唐老师的维语也越来越好，他不但经常给村里的年轻人和孩子们教国语，还跟村里那些上了年纪的老人说维语。特别是那个热心的帕提曼大婶，远远的看见唐老师就扯开嗓门喊：“唐马楞，亚克西莫。（唐老师，您好？）”
那唐老师也笑着流利的回答说：“窝布旦/吐鲁瓦提曼/月孜厄孜求（我很好，您呢？）”
帕提曼大婶高兴的说：“海麦/农西勒黑木/加衣达（我一切都好）”
米吉提和肉孜古丽特别珍惜这来之不易的易地搬迁脱贫机会，他们俩和村民们在唐老师和脱贫干部们的教育和帮助下，国语水平有了很大的提高，他还参加了打馕学习，跟着有经验的打馕师傅勤学苦练，学会了葱花馕、皮牙子馕，芝麻馕，窝窝馕、玫瑰花馕、烤包子等多种技术。而肉孜古丽也参加了缝纫学习班，一年后，他们顺利的搬到了县城边的易地搬迁小区，家里的羊委托给了父母亲饲养。两人带着两个孩子来到易地搬迁小区生活，孩子们上了小区的幼儿园。米吉提在小区分配的门面房开了一个馕房，由于他打馕的技术好，馕饼花样多，味道香。很受大家的欢迎，生意也特别好。肉孜古丽也到附近的服装厂工作了，一个月两千元的工资。
一天，米吉提提着一袋子馕饼来到脱贫办公室里，将自己打的馕分给这些帮助过自己的扶贫干部。他感慨的对唐老师说：“我真的不知道怎么感谢你们，我现在的馕房一个月可以挣到四千元，肉孜古丽在工厂一个月两千元，我家一年的收入都快七八万了，明年我就打算买个汽车。这样的幸福生活过去想都不敢想的啊。”他拿起一个馕饼递给唐老师说：“我亲爱的唐老师，请您尝尝我打的这个玫瑰花馕，我们现在的生活就像里面的玫瑰花蜜那么甜。”唐老师接过馕饼咬了一口，这馕饼外皮酥脆芳香，而里面是满满的，醇甜的玫瑰花蜜，那滋味真是味蕾最奇妙的享受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