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块钱》

《一块钱》

作者：聂坤军（新疆）

今天不到七点老唐就起床了，这是因为要坐公交车到单位上班。单位在距家二十多公里的地方，以前老唐大多是自己开车，偶尔遇到大风大雪大雾等不好的天气，他也坐单位班车。

几周前，单位组织职工到医院体检，老唐的体检结果很不好，医生对他说：“老同志，你现在超重了，不但胆固醇偏高，而且有高血脂高血压等症状，当然，一般年过半百的人，这种也很多。不过，还是建议你清淡饮食，加强锻炼，俗话说‘千金难买老来瘦’嘛。”

老唐拿着体检报告回到家里，妻子关心的问：“老头子，今天的体检结果不好吗？看你好像不太高兴啊。”

老唐说：“是啊，老郭，你是医生，这体检报告你看看吧。”说着就把体检报告递给了妻子。

妻子接过体检报告，仔细的翻阅了一遍，安慰说：“老唐啊，报告上显示的这些问题，我觉得都跟你不爱活动，身体太胖有关。虽然你喜欢写作，不爱打麻将喝酒，但一坐就是很长时间。现在我也退休了，上班也不需要你开车送了。无论开车还是坐班车，你不还都是坐着不动吗？单位和家里都活动太少，这样不长胖才怪呢，况且，我们已经老了，身体的消化功能正在减弱，不像年轻的时候，你一次吃四个大馒头半个羊腿还那么瘦。所以啊，亲爱的，如果你真的在意这个体检结果，我建议你还是别开车或者坐班车去单位上班了。”

老唐皱了皱眉，问：“那你这是让我身轻如燕，飞到单位上班吗？都说男女平等，可是你们可以五十五岁退休，而我们却要六十岁退休，现在你当然可以不去单位了，我可不行。”

妻子笑了笑说：“别急嘛，请听我把话说完，我的意思是，你啊，不如坐公交车去上班。”

“坐公交车？为什么？老郭啊，那是二十多公里的距离啊，如果那样的话，看手机高德地图上显示，从家里到13路车站要走九百米，乘13路车六站后在西巷口倒21路车到祥云街路口，再走两公里才能到单位。这至少也得两个小时。而自己开车只需要四十分钟，坐班车也不过一个小时。你说这是不是有病啊。”

“不是有病，是治病，坐公交车来回你就要走将近六公里，这不是很好嘛。如果像过去开车或坐班车那样，虽然提前一个小时，你不是还有花一个半小时去体育馆走路吗？而且才走四公里，不但多花了半个小时的时间，而且还少了两公里的路程。那又何必呢？”

老唐低头一想，也是啊，看来妻子算的不错。于是就按照她的建议坐公交车了。现在已经过去了两周，体重也减了两公斤，这说明妻子的主意是正确的。而且现在老唐也不觉得坐公交车上班有多累了。

从13路车上下来，老唐来到21路车站，虽然才八点多，天还蒙蒙亮，但是上班和上学的人们已经很多了，老唐提着妻子今早给自己装好的饭盒，伸手摸了摸兜里的公交卡，那是妻子专门去公交车站办的，并在里面充了一百块钱。马路上车辆很多，红色的车灯拥挤成一道洪流，缓缓的向前移动。老唐抬头看看东面来车的方向，21路车还没有影呢。

边城的春天总是来得迟一些，虽说已经是三月了，可是路边的雪还没有化尽，路上的薄冰也比较滑。人们依然是冬装加身，丝毫不敢有一点大意，因为现在甲流又开始流行了。一阵冷风吹来，让老唐禁不住打了个寒颤。车站上大部分都是上学的学生，他们穿着冬季校服，厚厚的棉帽罩在头，一个个都是睡眼惺忪的样子。老唐看着这些上中学的孩子，心里想“这些孩子也很辛苦啊，这么早就赶去学校，学习压力一定不会太小。可是没有压力，哪来动力呢？”他竖起衣领，在车站上来回踱步，耐心的等待着公交车的到来。

忽然有个人碰了他一下，老唐定睛一看，原来是一个跟自己差不多高的女中学生，她摘下棉帽，白净的脸上一双明亮的眼睛露出羞愧的神色，轻声说：“叔叔您好，您有一块钱吗，我今天出门时太匆忙，忘了带妈妈给的乘车钱。”

老唐摸了摸衣兜里，才想到现在谁还带现金啊，零钱很久都没有见过了。大家不都是在刷微信或者支付宝吗？就是自己衣兜里的这张公交卡也是妻子特意去办来的。他抱歉的摇摇头说：“孩子，不好意思，对不起，我身上没有一块钱。”

那女学生失望的叹了一口气说：“哎，好吧，谢谢叔叔。”她正准备转过身去，旁边一个身穿沾着点点灰浆的小个子男人，用浓重的四川口音说：“姑娘，给你一块钱，快去坐车吧。”他伸出一只黝黑粗糙的手，将一块钱硬币塞到了女学生的手里。女学生感激的鞠了一躬说：“谢谢叔叔。”

小个子男人腼腆的说：“孩子，别客气。快去上学吧。”一辆公交车过来了，女学生和其他孩子都拥挤了进去。

21路公交车来了，老唐上了车，这是辆新公交车，后面还有高起的几排座位。短途的乘客都愿意站在前面的车厢里，只有像老唐这样远途的乘客才会走到车厢后面的座椅坐下，因为这大约需要四五十分钟。公交车过了拥挤的市区，穿过长长的隧道，一路向西驶去，二十分钟后，车上的乘客已经不多了，老唐旁边的座位也空了出来，他抬头一看，那个小个子四川老乡还抓着扶手站着。老唐对他问：“你好，你这是要去那里啊？”

小个子男人不好意思的看着老唐说：“我要去祥云街路口倒车，去西山。”

老唐一听，吃惊的说：“那还早着呢，你怎么不坐下呢，站着多累？”

小个子男人看了一下自己的衣服，像是生怕弄脏了公交车座位似的说：“没事的，不累，习惯了。”

老唐笑着说：“坐吧，还要好长时间才到站呢。”

小个子男人在老唐身边的座位上坐下，问：“老哥，您经常坐这趟公交车吗？”

老唐说：“是啊，怎么了？”

“好像这趟公交车和别的车不一样，别的车都是一块钱车票，但是这趟车却要三块钱。”

“哦，你说的是这个，是这样的，21路车是市郊车，运行距离比较长，它的起步价是三块钱，别的车是市内的，一般都是一块钱。”

“噢，原来是这样，怪不得呢？本来我今天中午还想吃老马家的蘑菇肉拌面呢，现在看来是不行了，只能吃个土豆丝拌面了。”他笑了起来。

车子到站了，老唐和小个子男人一起下了车，老唐看见他飞快朝一辆刚到站的公交车奔去，那蓬乱的头发在风中抖动着，老唐觉得这个男人瞬间高大了许多，他们就像春天里的一根根小草，含尽冰冷的雪水，在东风里染绿了苍茫的旷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