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行》

《孤行》

作者：聂坤军（新疆）

   在摇晃不停的大巴车里，所有的乘客都昏昏欲睡。只有两只不知是从哪里飞进来的苍蝇，在沉闷的车厢里焦躁的不停飞来飞去。或许是飞累了，一只苍蝇落在了一个穿着中学校服的男生衣领上。这个男生垂着头，闭着眼睛在车厢的颠簸中发出均匀的呼吸声。似乎任凭车子的摇摆和晃动也无法使他惊醒。这只苍蝇也许正是观察到了这一点，才敢放大胆子落在这个男生的身上。过了一会儿，男生鼻子里呼出的气息和他身上浓重的汗臭味又吸引来了另外一只苍蝇，它们各伏在男生的左右衣领上，相互打量和挑逗着对方，似乎这里成了它们俩的独有世界。忽然，一只苍蝇兴奋的飞到了男生肉肉的蒜头鼻子上，它这一突然的举动似乎惊醒了男生，他连眼睛都没有睁开就扬起手掌，一下子拍在自己的鼻子上，顿时他感到一种稀胡垃圾的东西，疲倦的睁开眼睛，朝手掌里一瞧，厌恶的甩掉那只苍蝇。而另外一只则腾空而起飞向了车厢的别处。这个男生将手掌在裤腿上抹了抹，又垂下脑袋，耷拉下眼睑，重又闭上了眼睛。

老万把目光从旁边座位上的男生身上移开，向车窗外望去，荒凉的戈壁滩上空旷寥廓，苍茫无垠，在遥远的地平线上，淡红色的天际边，开始出现滚滚沙尘，突然车身哗啦呼啦的摇晃起来，狂风大作，天空被昏暗所笼罩，随着呼啸的风声，似乎有一只无形的大手，大把大把的将沙粒扑打在大巴车上，车身的铁皮被敲打的叮当直响，从车窗的缝隙中吹进细细的沙尘，弥漫在车厢里，让那些昏睡的乘客们感到呼吸困难，不时发出阵阵咳嗽声。老万赶紧从自己随身带的包里取出一个口罩戴上，但还是感到依然无法阻止这些肆虐的沙尘，侵入自己的口鼻及呼吸道。也痉挛的咳嗽了几声。车子减慢了速度，开始艰难的行进，在一阵紧似一阵风沙中几乎要停下来。老万听见一个女人颤抖的声音：“师傅，我们不会被大风阻挡在这里吧。”

“哎，我也不知道啊，早上出来时天气还是好好的，怎么到这里就突然变天了，真是风云莫测啊。如果风再大些，我们就不能往前走了，因为这里曾经把火车都刮翻了，何况我们这样的汽车呢。”

这时候，那个男生焦急的抬起头来，他大声问：“叔叔，无论如何我们要按时到城里啊，要不然我的考试就赶不上了。”

司机是个身材魁梧，膀大腰圆的中年男人，他那宽大额头上渗出汗珠，沾满了沙尘，他从后视镜中看了男生一眼，不无埋怨的说：“孩子，你怎么要考试了才去，人家别的孩子不都是提前几天就到城里了吗？”

男生无奈的说：“我也想早点去，可是我们家的地里还有好多活要干完，我爸去城里打工了，我妈又身体不好，我又是老大，哎，这要是赶不上考试，爸爸又会埋怨妈妈，可这根本不怪她，是我自己的主意。”

那个女声说：“看你这个傻孩子，就你的主意大是不是？这明天的考试多重要，我都专门请假去城里照顾我那儿子两天，他几天前就到考试学校附近的宾馆里了。我本来也要跟他去，可是那样就要多请几天假，无奈我们单位只能允许请三天假。考试可是人生的大事，咱们这些平常人家的孩子只能靠这个了。”

风似乎变小了，大巴车窗外的视野也宽阔起来，天色渐渐变得明朗许多，那被沙尘淹没的戈壁沙砾覆盖在空旷的大地上，几棵风滚草远远的随风滚过，车子发出沉闷的马达声，又开始加速了。在无垠的戈壁上，车子像一只蜘蛛在黑色的丝线上缓缓的爬行。在这布满石子的戈壁滩上，没有人能说出多少话来，因为古往今来，这里除了被白昼炙烤的石头在寒冷的夜色中发出点细微的碎裂声外，几乎连鸟都不曾来过。老万向路边看去，眼前的路边出现了一个高高的土台，上边摆放着一台被撞得稀烂的汽车，下面有几个大字“手握方向盘，时刻想安全。”老万曾听老司机说过，这里虽然道路平直，视野辽阔，但也是最容易出事故的地方，因为这样的地方最容易造成司机的思想麻痹。由于戈壁滩上平坦荒凉，这里的风一旦刮起来就会很大，如果车速过快就容易出现翻车的危险情况。所以老万不由自主的看了看司机，只见他两眼专注于前面的道路，似乎没有什么异样，可是就在这时，车身突然剧烈的抖动了一下，‘咯吱’一声停住了。司机那两道浓黑的眉毛骤然凝固起来。车子熄火了，他又试着发动了几次，但车子就像只疲惫的老马，喘息了几下就没声了。

车厢里那些沉睡的人们，开始睁开睡眼惺忪的眼睛，左右四顾的探寻着发生了什么事，司机将壮硕的身子从驾驶座上挪开，来到车门口，刚打开车门，一股狂风就夹带着沙尘吹进车厢里，人们又赶紧闭上眼睛，将头深深的埋进衣襟里。司机‘腾’的一下纵身跳下车，顶着风来到车厢的后面，他打开发动机的引擎盖，仔细检查起来。老万也跟着他过来，司机看了看引擎，又回头看看老万，对老万说：“啊，你带着口罩？”

老万笑了笑说：“是啊，这里风沙太大了。什么故障，严重吗？”

“啊，是沙子，不严重。可不可以把你的口罩摘下来给我用一下，我们的车子油门被沙子堵住了，只要把沙子清除掉就行。”

“哦，原来是这样，那你就拿去吧。”老万摘下口罩递给司机，司机接过去，转身就趴在引擎盖上鼓弄起来，没一会就弄好了。他笑着对老万说：“谢谢你的口罩，用它清除沙子还是挺好用的，看来以后我也得多准备几个口罩了。”

两人回到车里，司机顺手关上车门，呼呼的风声虽然小了，但车窗上劈劈啪啪的沙粒声却依然格外清晰。司机重又坐在驾驶座上，他轻轻扭动车钥匙，发动机随即嗡嗡响了两下，便不出声了。于是他又再次发动，在马达轰鸣嘶哑中，司机猛踏油门，车子的马达终于开始转动起来，司机一再加速，弄得发动机呜呜怒吼。车子像打了个饱嗝儿似的，摇摇晃晃得缓慢开动起来。

随着大巴车吃力的奔驰，远处层峦叠嶂的山影显得越来越清晰，车子终于将那无尽的戈壁抛在了后面，进入到山谷中蜿蜒曲折的狭路中，道路一边是陡峭的崖壁，另一边则是深深的峡谷，老万知道，经过这片山谷就快到城里了。

那女声问：“孩子，你的考场在城里那个中学？”

男孩说：“在一中。”

“哦，跟我儿子一样，都在一中。那你今天和明天晚上住哪啊？有亲戚或者朋友吗？”

“。。。哎，我也不知道，好像我爸在城里哪个地方打工，可是我还不太清楚。”

“你有电话吗，跟他联系一下呗。”

“我没有电话。只有他的电话号码。”

“那用我的电话吧，马上快到了，你跟他联系一下。”

那女的将手机从口袋里掏出来递给男生，男生接过电话拨通了号码。

“喂，是爸爸吗，我是耿生，我马上就到城里了，明天要参加考试。”

“啊，是儿子啊，明天就要考试了，你怎么今天才去呢？那这几天住的地方找好了吗？”

“没有啊，所以才跟你打电话。”

“我不在城里，又跟几个老乡到更远的地方来了。那你怎么办？”

“我、我、我能怎么办啊？”

“那我一时也赶不到城里啊，你的老师和同学不是也去吗？不行先跟他们借点钱，找个地方住两天。”

男孩默默的放下电话，他无奈的抽泣起来，泪水无声的流过满是沙尘的脸颊，形成了两道深深的泪痕。

那女的温柔的安慰说：“孩子，不要哭嘛，这有什么大不了的？如果你不嫌弃的话，就跟我儿子在便宜的旅馆挤一下。反正你们都在一个中学考试嘛。”

男生抬起头，感激的望着眼前的这位素昧平生的中年妇女点点头，车子终于到了达到了车站。乘客们都陆续的下车朝大街上走去，男生也背起书包，提着行李跟在那中年妇女身旁。老万看着他们，两人就像是母子俩一样，一前一后的走着。一个壮硕的身影突然挡住了他们两人的去路，原来是那个大巴车司机，他将一沓纸币塞到男生手里，又拍拍男生的肩膀，然后转身回到车上去了。老万被这一幕惊呆了。这时一个女声传来：“你看，孩子，这个世界，还是好人多啊，你一定要好好考，这样才能对得起他们。好了，咱们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