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年前,我还是一个二十岁出头的青年,虽然好学,却十分悲观,曾咏出过“风吹霜冰西街冷,恨阳偏心只照东”这样怨世的句子。怨没有一个好单位,没有一份好工作。
那年冬,我终于从建筑队抽调到市政府地名委员会去编书。因要急着将《荆门市地名志》终审稿报送省里去,领导吩咐我务必在一周内把所有的文稿誉抄完。那时,我的字写得很糟,要一笔一划去写,时间怕是不一定够。那晚,我灵机一动,将稿子一分为三,去请亚玲和晓玲帮忙完成一部分。
我和亚玲、晓玲开初是怎样认识的,现在已记起不得。那时,我们都参加了《山西青年》杂志社在全国首创的刊授大学的函授学习,且都报的是汉语语言专业,便以同学相称相待了。
我虽然去了政府里工作,仍住在建筑队里,那房子周围很脏,出门就是预制厂,石子、砂子堆了满场地;也很噪杂,混凝土搅拌机,没日没夜哐啷哐啷地在那里山响。房子中间通一条窄窄的走道,黑古隆咚,阴森寒人。居室隔成了一间一间,两边对开着门,小如鸽笼。不到8平方米的屋子,分住两人。两张床一支,人难得转过身。与我同房的叫卢克金,与我同主持着青年团的工作。他是本地人,家距单位近,人又友善,便把这蜗居让给了我独享。房里所有,除了我自做的一个书柜外,再一张床。沿床的墙边,书从这头摆到了那头,仍显得拥挤而凌乱。
不几日,亚玲送稿子来,使我非常难堪。在此之前,她们似乎只知我的住处而从没来过。亚玲个子高挑,奔放的气质中含有几许富贵的傲劲。她当时在照相馆里工作,主要是修像、着色,算得上一份好职业。她的来到,使我显得尴尬,脸上一阵赧然,觉得这环境太难为了她。她把抄好的书稿给我。一看,我大惊。虽然我们接触了一些时日,可是从没见过彼此的笔墨。亚玲的字,一笔一划,工工整整,端庄而秀丽,美术味极浓,这于她的彩像职业和绘画爱好也许有关。再看晓玲的字,就令我难以置信了。
晓玲在医药公司工作,与亚玲的性格似乎有些反差,她个子稍矮,多静而少动,微黑的皮肤蕴藏着一股书卷气,让人感受到一种传统的美质。可现于我眼前的字,却是那么的刚劲有力,并且时带一些草笔,透出刚毅与爽健之气。我就想:她是又另请人代写了?我问亚玲,亚玲说,这的确是晓玲的字。
在那一刻,我感到了真正的羞愧。当时脑子就生一个念头:一个男人的字,居然没有一个女人写得好,当是多么的窝囊与羞辱!这观点多少含有一点大男子主义的意味,可毕竟成了催我自奋的一种激素。这远比约翰逊临赛前偷服兴奋剂管用。他仅仅是为了一百米的赛跑,而效用也仅仅是那么一个赛时。这激素于我,却受用一生。每想及此,我就少了一份抱怨,多了一份努力。那晚,我不能人睡,一想到与她们的接触,就感到脸上发烧,恨不能用被子捂了脸去见人。从此,我知道了自己与她们真正的差距所在了。在这个差距里,我看到了社会对我们年轻人的要求,更重要的是,我从中懂得了一个人该怎样树立起自尊与自信。
亚玲和晓玲的确是两位优秀的女性。她们凭着对知识追求的执著与不舍,改变了自己,也影响了我。后来,她们果然一个上了美专,一个去读了卫校,现在都在各自的岗位,默默地做着那份该做的事情。
当我读到《论语》:“三人行,必有我师焉”这句时,别有一番彻悟之情绪,对中国文化的大始祖孔老先生也更增了一份崇敬之情。
1993年9月于车沟新村